乔在回忆自己的一生。
宝石中的奇诡之品,用玛瑙作为名字的家伙,他想,第一次见面时候,真的很讨厌那个把脸都蒙起来的家伙,好像生来就是来伸手往他身上夺去东西的,那么突兀的感觉,从看到的第一眼开始。
“光辉之子,我们受够了看着你那张包裹着纱布的脸,受够了你的一言不发,无论是跟你多亲密的人,你都不曾吐露任何一句真话,看不到脸的家伙最可恨,你虚伪得像地沟里的老鼠!”啊,是这样喊着的,当时的他愤怒,下面发生的事情都没错,似乎按照剧本写好的一样发展,回味起来还是那一句。
玛瑙……她最后会成为怎么样的人?
乔在迭生的幻象中,仿佛看到命运之河的对面,有人在朝着他微笑,黑发,笑中带泪。唯一的慈爱的神因依照混沌因果律来创世,并不能介入此律之中,否则此律的结构将崩溃,因此神才会一直以代行者,例如麒麟来控制或实行神迹,这样就可以避免律的无效化而产生物质界崩坏,因果循环,生生不息,站在生与死的边缘,看得分外清晰彻悟。
“就这样,我没什么要说的了。”玛瑙啊,她不会知道的,最后几天里面,乔曾拿着树枝坐在火堆边傻傻地,在画过所谓地图的地上,用疼得颤抖的手抹干净所有粗糙的沙子,轻轻描绘过她的影子的轮廓。
乔他与死去的主教大人的区别,仅仅是,一个被埋在简陋的坟墓中,一个即将曝骨荒野,死无全尸。
近神者负手而立,淡淡地扫一眼,看着这个极力强求着的人类,修行百年的他,并没因为乔的话语而出现任何微妙的表情。
————乔他原本是希望回到主教大人的坟前,但恐怕被发现,只好躲到这深山来,才过成人礼不久的年轻少年,此刻脆弱无比,脸上一片惨白惨白,仿佛双眼有千钧沉重,他浑身无力瘫在地上,还执拗着要跟近神者说话,哪怕半句。
静静听乔了一段说话,近神者从容地开口。
“人类,你现在少说两句,还能多活一时半刻。”
“一时半刻……足够能陪那家伙到底比伦吗?”。
“你说这么多,她也听不到。”
乔茫然地低头。“我没想过……让她听到……”
失去主教大人和夫人,师父雷克夫也不知所踪,一个人失去这么多,就仿佛失去存在的意义,会自暴自弃,人们愿意相信神灵,去祈愿去歌颂,是因为更相信因果循环,人间真情,但更大的理由是因为人们害怕,怕得不到心中所求,怕失去手中所有,以及害怕失去后会后悔。
“……原本以为,自己能撑得住,可、可是,我能陪伴那家伙的时间……还是太……少了。”那一天,从密林中走下来,看到被近神者的一句句话逼得接近精神崩溃的玛瑙,乔就下定决定——他必须带玛瑙走,让那家伙找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玛瑙那家伙……她与我是不同的,与主教大人,武圣大人都不同的,如果那天晚宴能进行下去,我们大家用期望扣住了这家伙在主教大人身边,也许日后我会内疚一辈子,因为我们都太自私了。为什么我会是第一个看出问题的人,从来没有人问过那个家伙啊,问过那家伙……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在最后就好像全部人都在强逼,玛瑙一直这么不开心的样子,是因为这个……?”
黑发黑眸,少见的出现在头发和眸中的颜色,好像夜空一样,那么神秘和美丽,这就是名为玛瑙觖的人全部不幸的根由吧。
好久才听清近神者说唯一的一句话,意识开始溃散,乔于是沉默起来,他的衣裳垂下,发丝从末梢泛黄变灰,他闭上眼。
“……走到半路,有个声音日夜地在我耳边一直响起,说我快死了,已经支撑不住了,绝无可能撑得住跟着玛瑙觖到底比伦,越靠近这声音就越频繁。我都不晓得,怎么撑过来的,原来那声音所告知的是真……我快死了?”
“是的。”
乔说不出话了,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掀起沙尘,他身上突然发出一股莹莹亮亮的幽然蓝光,如此妖异美丽,蓝色光束透出肌肤,把乔衬得像会发光的剔透蓝宝石,有些什么缓慢地月兑离出来,一个隐约的黑色圣杯图案投射到半空,对身体的一切掌控失去,痛觉,味觉,触觉,所有感觉都枯萎败退,剩下死灰的麻木,乔安静下来,就听到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的声音,恍惚有个声音在喊,主人,主人。
非人非妖魔的神圣存在,从乔身上退出来的魂形凝聚出五官身型,晶莹白净的姿容,不属于任何生灵那种纯洁姿态,站在乔眼前,是个纯粹只有光及思考的灵体,并对炽爱产生并鸣,正正是被红国一行人惦记着的人形圣杯“蓝”。
————巨大的“朔”发生的时候,人形圣杯“蓝”在帝都广场上追逐着玛瑙的气息,为了顺利穿越”朔“而不分开,就强行寄生进入了跟玛瑙一起的乔他身上。
“我保护你的魂不受罪的玷污,所以在这儿守候。第一眼你出现当时,就顺利地可看出来,你这个人类的气息已经全断,本该灵魂已经月兑离,是圣杯的力量让你继续存活这么久并可以自由移动。人类,身为同类中的佼佼者,你的灵魂很执着,但生死的规律是神制定的,莎多大陆上没有任何生灵可以背叛它,靠着一口气撑到这里,你的灵格已经是人类中绝无仅有的。”
近神者此番来,并非为看着一个人类的死亡,而是接回圣杯。
“红国有新的麒麟,他们代替黑之一族守护圣杯很久,到了约定的归还时候。”
失去圣杯支持的迅速地衰颓崩溃,早有准备的乔籍着疲倦即将离去。
真的要死了……脑海中首先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遗憾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不是没能到梦寐以求的学院去,也不是担忧兄弟基里的下落,世界一寸寸灰暗下去,变得冰冷空虚的刹那,只是脑中一遍遍地闪过玛瑙那张脸,乔默默地想着,也许他不该这么干的,即便是最后的善意欺骗,他许下了无法兑现的誓言,玛瑙最后那个被逼出来的微笑,真的很像哭。
独自前往底比伦的路,会否过于艰难孤单。
未知的国度,潜生危险的前路,如他愿意用整个灵魂为代价去向神灵祈祷,祈祷最后的眷顾,照耀到那个人身上。
“玛……瑙……请别……告诉……这个……谎言……”
“这是你最后的请求,人类?”近神者默然俯视这个即将死亡的年轻人类,一口答应,淡淡地说,“无需担忧,会逆天而行的普天下从来只有所谓的万物之主区区人类,我不会主动地把真相告诉给她。”
那就足够了……五年……五年……
烟消云散。
“这个人类说得对,五年足够,底比伦作为莎多大陆三大国之一,土地上有很多存在成为王者潜质的人,蓝,在你的主人完全觉醒并完成神灵为麒麟定下的责任以前,你先跟着我。”
“是的,近神者。”
“别回头看了。”
“……是的。”
在玛瑙看不到的遥远地方,荒凉的山上,蓊郁的绿树丛影中,身影化为了一阵灿烂的星屑,少年的肉身刹那化成万千飞灰,上天入地,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此时玛瑙她,正一个人,用孤清死寂的背影,独自走在漫长无望的通往底比伦混乱之国的路上。
希望的五年。
无法等待的时间……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