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劫匪和霏珠的马车,跑进林子里没行多远。因怕被追到行径,头目弃了车,只解下马来。看到贝壳大小合适,正好能放个人,几人合力,将贝壳撬开,里面果然光光滑滑是只空贝。头目小心擦干净手,亲自抱了霏珠软若无骨的身子,放进贝壳内,两个人抬了,往老巢里去。
“憋煞人。”头目牵着马,贪婪地看着贝壳里的姑娘。其他几个小喽喽也都想伸手模一模,被头目一个一个打了回去。
“老大,您先,我们后。”喽喽眼巴巴地望着头目,希望头目回到老巢立刻把这个俏姑娘就地正法,那今夜他们也有良宵可以欢度了。
“一个个都是石头脑袋,不开窍。我能上我还说憋煞人做甚?”头目用眼光鄙视了一番自己这些无勇无谋的手下,边走边教导他们:“最近生意有肥的吗?全都一穷二白没油水。再没银子修山头,早晚被庞仔那一伙给连窝踹。没了山头,我们去哪里打劫?从哪里弄银子花?别说喝酒吃肉,连菜团子都别想有,一起当乞儿去吧。”
他越说越觉得敛银子的速度慢。旁边的喽喽还没明白过来,有一个大胆的,问头目说:“老大,把俏姑娘送给庞仔换他的山头?上完也可以换嘛。”说完他就后悔了,头目一脚已经踢了过来,躲闪不及,只能挨了。
“我就说你们是石头,看到俏姑娘只想到上。只有智勇双全的我,比你们这堆石头看得长远。”头目顿一顿,告诉众人他要把俏姑娘卖到斜雨楼换钱。看胡姬跳一回舞比买一桌子酒都贵,眼前抢到手的俏胡姬该卖多少桌子酒的银子呢?有了银子,想跟哪个姑娘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众喽喽恍然大悟,纷纷恭维头目生财有方,以后山头丢了,就集体作人伢子去。但他们仍旧希望先欢度良宵,再卖出去。“老大,就一晚上,卖钱不晚这一天吧?”
“不行,绝对不行。左拐,不回山了,去康州城。”头目挨个踹了几脚,懒得跟他们解释雏儿在老鸨眼中的价位,直接发出命令,在溪水里洗净了脸,带着那伙色心不死的石头脑袋喽喽,抄小路赶往康州城。入了城门,顾不得停歇,先在牲口商处低价卖掉马,再抬着红布掩住的大贝壳,混在人群中渐渐靠近十三花巷。
康州属于岭南道上的大城,有防备营扎寨不说,书院也是南边数得着排名的。岭南固然多荒蛮之地,可大城比起月复地城镇来,丝毫不逊色。街上熙熙攘攘,尤其是十三花巷,酒馆林立,食铺遍地。这条巷子因产出一种泡沫丰富细腻如团团繁花的“十三花”果子酒而闻名康州城,人们约定俗成都喊它十三花巷,不过七八年光景,原来的巷名叫什么反而无人提起了。从早市点心铺到夜市酒馆青楼,这条巷子,从来都是人声鼎沸,接踵磨肩,堪称康州城里最繁华区域。
斜雨楼,就坐落在十三花巷尾,连带着她同样有名的斜雨酒坊,一如佳人微醉,轻披了纱罗衫,倚在巷尾红花楹树下,举着杯邀人来尝。
隔壁的凝怡馆大概就输在这点上。少一间酒坊,令它始终攀不上斜雨楼的身价。谁让她们几年前也选在这条巷子落户搭馆呦,十三花酒红了,斜雨楼能不跟着红么。抑或是斜雨楼红了,招牌酒十三花能不继续红么。
劫匪头目带着他的兄弟们,一路嗅饱了两边食肆烹煎炸阵阵香气,就要进斜雨楼的门。才半下午,巷子前半段很热闹,后半段,比如斜雨楼这里,门口红灯笼还没挂上呢,几个老嬷嬷正在慢慢擦拭迎客厅的桌椅。看到外头有人,一个嬷嬷迎上去,笑着万福:“还没亮灯笼,几位公子且先往酒坊里坐坐吃杯酒?”
劫匪头目左顾右盼,瞧不见平日里来迎接的俏丽丫头们,只能放下揩点油吃点豆腐的念头,跟老嬷嬷说明要卖些首饰和一个姑娘给老鸨。老嬷嬷欠身引他们出了斜雨楼,沿着夹道走到后门,熟门熟路地把他们带进一间简易的小迎客厅,奉上几碗粗茶,自己去通报主事。
英雄莫问来路,美人莫问出处。斜雨楼主事姑娘在小迎客厅坐都没坐,瞧了一眼蜷得猫咪样的石霏珠,干净利落地报出价码,从身后丫环捧着的铜锁匣子里取出张契,搁在劫匪头目面前。
头目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就值这点钱?我卖的是个俊俏大闺女,货真价实,你这小娘子怎才给粗使丫头的价?不卖了不卖了,抬去凝怡馆问问。”
主事姑娘也不介意,对着老嬷嬷吩咐:“梁嬷嬷,派个腿利索的,去报官。”说罢福也不福,摇着小扇迈出了小客厅。
梁嬷嬷应了一声,劝起劫匪便宜卖:“几位公子,我们主事给的银子可不少了,够几位在凝怡馆逍遥好几天。再说了,斜雨楼不敢要的姑娘,哪个馆子敢买下来惹麻烦?万一我们主事真报了官……几位公子,不如按个手印卖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契纸又递了递,连着印盒子一并推到劫匪头目面前。
几个喽喽色迷迷地盯着贝壳里的石霏珠看,他们盼着凝怡馆也给底价,最后卖不成,抬回山去欢度良宵。头目也犹豫起来,不想便宜卖。
梁嬷嬷察言观色,站在门槛上就喊:“蝶儿,哪儿贪玩呢?去替主事跑一趟衙门。”头目不知这里水多深,以为康州有名的斜雨楼真有些手眼通天的本事,告他一伙拐卖孤女不要紧,万一跟官老爷有瓜葛,不把他们放出大牢可就折本了。肉痛着认栽,忙央了嬷嬷先别报:“卖、卖。麻雀腿儿也是肉,少就少些,再添两葫芦酒就卖。”
石霏珠仍在睡梦中。梦见长了翅膀在云上飘啊飘,周围全都是棉花糖一样的云团,又轻又软,她翻了个身,继续着云中美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元和元年,四月初三,斜雨楼铜锁匣子里又多了一份按着枣红指印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