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珠还没说完“你不喜欢我”,手便被握住了。
“喜欢你,不喜欢你……”李沧握着她的手,继续往下揪花萼。
“喜欢你。”最后一片花萼轻轻飘落。
花瓣纷纷扬扬撒了满袖满裙,点点飞红,衬得霏珠脸上红妆愈发娇柔可爱。
李沧捏起最后那片花萼来,放到她掌心:“我说过,你是我眼前遮住了整座花园的那片叶子。这些花瓣无论揪掉还是任它开败,都与你我无关。”
在意那个无中生有去数花瓣的人,才在意花瓣数,在意如何让它停在“喜欢你”上。李沧扬起嘴角,给出他的答案。
“狡猾。”霏珠开心笑着,抖落一身花瓣,从荷包中取出特意备下的铃铛,系到手腕脚踝,起身跳了支新学的舞给他看。
她今天本就在妆容上花了心思,淡淡的红晕荡漾在眼角,衣衫又薄又轻盈,通身金银线勾勒出种种繁杂花纹,在阳光照耀下明暗交替,随着摆臂弯腰的动作而隐现出一层层绚丽。发髻因刚刚摘戴过首饰而略显蓬松,几缕青丝微微卷着,从钗间滑落出来,垂至腰间。莲步轻移,腕间银铃丁丁当当作响,一颦一笑都收入李沧眼中。
李沧抱来旁边的琴,平放在腿上,替霏珠抚曲伴奏。
一个含情脉脉,另一个脉脉含情。
金英轻轻拍着手,合着节奏祝福她家姑娘。
三人皆入了神,没察觉到柳心弦早已站在不远处。一曲终,金英才发现小主事不知何时来了,她忙福身:“婢子见过主事姑娘。”
霏珠也倒了杯茶递过去:“柳姐姐,喝杯茶坐坐。”
柳心弦摆手:“不用,花儿开得正好,不在园子里消遣消遣都辜负了这一园子花团锦簇呀,你们好好赏花吧,我这里来了封大公子的信,送完还得到前头忙去。”说完把一封信放到桌上,向李沧见礼。
柳心弦只看了李沧一眼,就瞧出些端倪。虽然琴放在腿上掩住了尴尬处,可他两颊颧骨上、眼角下的那两块三角状红色一丝不差全落入柳心弦眼中。柳心弦暗道冤家,当即拉过金英,让她待会儿伺候完姑娘,到迎客厅找她,有事吩咐。
霏珠也听到了,她不知小主事特地喊金英过去会有何事,等柳心弦走后,紧着催李沧回雅间看信,她好带金英回屋休息。李沧允了,将两人送至忘忧楼才折回雅间。
“快去迎客厅,柳姐姐不会无缘无故喊你,肯定有事。”霏珠放下琴,惦记着小主事的话,急急忙忙遣了金英到前头去。金英也很困惑,汗都没顾上擦,拔腿就跑过去了。
不多时,金英满脸通红进了屋。她关好门,把坐在客厅的霏珠拉进卧房,又将卧房帘子挂好,两个人躲进床帐子里。霏珠以为柳姐姐有机密的事,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
金英扭捏了半天,才从袖中套出一柄铜钥匙来,塞到霏珠手里。霏珠看了看,小主事送钥匙干吗?“难道派我管库房?”霏珠捏着钥匙翻来覆去看。
“不是……姑娘,这个、这个有点不好开口。”金英脸色比床上的缎子被面还红。她在霏珠耳边小声嘀咕:“柳主事说,下回姑娘看到大公子脸上这位置发红时,要留个心。”说完把颧骨上、眼角下的三角区在自己脸上比划了比划。
“脸红很正常啊,我有时候也会脸红的,一直红到脖子根去。”霏珠把钥匙放到腮上,凉凉的很舒服。
“不光是这些话,还有。”金英把声音又压低了些:“主事说,大公子如果常常那样,会对身子不好。”
霏珠一拍金英道:“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我完全听不明白。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大公子又生病了?上次大夫诊脉时还挺好的啊!”
金英吞吞吐吐,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
“柳主事说,如果一个客人脸上那里红红的,就是想、想……唉,我说不出口,这是合huan阁二层那里的钥匙,主事叫姑娘先学着点儿,省得以后受罪。”金英一口气说完,把头埋进被子里不肯出来了。
霏珠回过味来,大约是李沧当时有生理现象被柳姐姐看出来了。她又气又笑地把金英往外拽:“瞧你那点出息,是谁整天惦记着合huan阁里的东西?不是金英你么……胆子比针尖还小,以后怎么当我的贴身丫环闯荡。快起来,咱们去看看那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金英被霏珠拽着,不得已,戴上顶帷帽才敢出门。在楼里行走还戴帽子,反而更加引人注意,好几个丫环停下来看她,还有人问“石姐姐,戴纱帽的是谁呀”。金英想摘下来,脸又红的不敢见人,最终只能顶着个纱帽,逃命似的跟在霏珠后头跑进了合huan阁。
合huan阁自从改制后就无人居住了,只留下一层春夏秋冬四厅举办聚会使用,日常清扫还在做,楼梯上并无灰尘。两人站在二楼上了锁的那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霏珠示意金英开门,金英胆子小,拿蘸了桐油的抹布擦擦钥匙,递给霏珠。
霏珠笑她“没出息”,冲准锁孔,插进钥匙扭动,“喀哒”一声,打开了大锁子。
默念着“一、二、三”,双手推开门,细尘扑面而来,呛得两人直咳嗽。屋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摞书,旁边是样式稀奇的椅子和一张小床。霏珠先略观察清楚屋中情况后,才拉着金英一起走进去。
金英紧紧跟着霏珠,两人绕过桌子来看那张床,上面没有铺被褥,全部构造都呈现在她们面前:这床有两层床板。别的与普通卧床没区别……这时期各种家具样式非常多,有垂足坐的椅子,还有跪坐、盘腿坐等旧时传统,连“床”也很宽泛,搭个板能摆东西全都叫做床。
而叫做“床”的东西不一定能睡觉,比如胡床,实际上是类似于小马扎的坐具。
霏珠大失所望,合huan阁里的床竟然如此普通,也太有失“合huan”名头。她把金英捂着眼的手打开,说:“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看吧。还没咱们屋里雕地好看。”
金英闻言,胆子大了些,前后看了看,果真如此。这床除了床板制了两层以外,跟别的睡床并无差别。她还蹲下去看了看下面,也没甚稀奇。金英遂伸手敲了敲,习惯性地想看看木料如何,并模了模床板。
这一模不要紧,床板竟然晃动了一下!吓得金英赶忙收回手。
霏珠也把手放在床板上,发现上面这层比下面略窄了半寸,而且两层之间似乎有圆轴或者滚珠镶嵌其中。她一按床板,滚珠就带着床板轻轻滑动起来。
“咦,这个好玩……金英你看,它会动。”霏珠手上用了力气去推床板,可惜受下面那层床板的框架所限,幅度不大。她好奇心骤增,床头床位细细察看一遍,果然找到一个把手样的手柄。
“金英,过来帮把手。”霏珠按不动,喊金英一起使劲,把手柄推上去。
上面那层床板随着手柄摇动而渐渐升高,等她们摇不动时,床板已经高出床面两寸许。霏珠擦擦手上的灰,看清楚了两层之间的确有转轴。而且凹槽里还有木块可以卡住轴轮,这样就能固定住床板不晃动了。
金英啧啧称奇,继而想到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她问霏珠:“姑娘,睡这床会不会像坐船一样,晕船了怎么办?”
“大概造出来不实用才被扔进这屋里的,你看上头的灰。”霏珠研究完毕,拍拍手站起来。
金英指着旧漆和明显有磨损的滚轴说:“肯定用过,有些漆都掉了。可能睡着真的会头晕。改天叫慧姐带人来劈了当柴火,这床耐烧。”
霏珠点点头。
斜雨楼一代奇床就这样被她们两人认定为“无用之物”而撇下不管。霏珠略过那椅子,直接将桌上的书搬起来,喊金英回屋。金英兴趣未尽,非要拉着她再坐坐那个奇怪椅子,被霏珠一眼瞪回去了:“不许坐,那椅子不是正经东西。”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霏珠一进门就搞清楚椅子是做啥用的了。就跟桌上的书一样,不用翻,绝对是chun宫秘笈嘿嘿。所以她打算全部借回去开一下眼界……
金英一听说椅子不好,立刻缩回手,打算离开时,在门后又发现了一口大木箱。
“柳姐姐居然没给我们开箱子的钥匙。”霏珠绕着箱子,上头有三把大锁。里头肯定是更加稀罕的东西,她踢了踢木箱,没踢动,只好怏怏放弃,和金英锁好这间屋子,带着七八本封皮什么字也没写的书,回屋去一探究竟。
为了防止别人看到她手里的“书籍”,霏珠一路都不停地东张西望,专挑人少的小道走,生怕被姐妹们撞见。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她和金英正快步往回走,小玉姑娘从岔道拐过来,臂上有个小竹篮盛着几朵花,还带着她的小丫环,四人就这样相遇了。
“霏珠姐姐,来逛园子呀?”小玉主动问好。她出堂次序在霏珠之后,按辈分该叫一声姐姐。
霏珠紧抱着书,僵直地站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