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姨娘的话刚落音,守在屋檐下的小丫鬟就通禀道:“吴妈妈来了。”
冯氏挑了挑眉,忙叫吴妈妈进来,借此揭过了陆姨娘的话题。
吴妈妈恭敬地向冯氏行礼,道:“回太太话,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把人带过来了。”
冯氏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你先去叫人给她上杯茶,陪她坐一会儿,然后告诉她,让她三天再过来,等到老爷回来了,咱们再议这件事。”
王妈妈和吴妈妈闻言皆是一愣,旋即就很快明白了过来。
当初这四个丫鬟都是冯氏送到大小姐身边的的,现在出了事,冯氏就急着审问定罪,再把人都处理了,反而会让沈睿心生疑窦。冯氏的手段不是最高明的,但她也绝不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愚钝之人,明知道她二人关系敏感,还非要挑在沈睿出门的时候对沈书妍下手,很明显的,就是借机出手再嫁祸于她。冯氏开始的时候也有些急躁了,后来静下心来把前后事情都仔细回想了一遍,如果她现在就急着把关系撇清,那就正中了对方的圈套了,冯氏想透了这一点,也就不急着下手了。
陆姨娘听着也是一怔,她目光闪烁,脑子转得飞快,莫非这件事情另有内情?
陆姨娘又坐了一会儿,就借口要照顾宁哥就回梅馨园去了。
东次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西次间的卧房里,沈书妍闭了眼,这一年多来所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副绵长生动的画卷,一幕幕开始在她脑海里回放。
她记得很清楚,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大魏朝的那一天是十二月初八,跟所有的穿越者一样,在经历了最初的彷徨和恐惧后,她慢慢接受了现实,努力的去隐藏自己不安的情绪,掩饰自己非真身的事实,也非常努力的想要去融入新的生活,适应新的环境。
很不幸的是,她初来乍到就必须面对女儿与继母之间的微妙关系,这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崭新的难题,影响着她以后的生活。
沈书妍现在的父亲叫沈睿,是浙江钱塘人士,正德三十三年进士,现任太原知府。沈睿出身书香世家,年幼时不幸遭遇家道中落,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其兄长们为了争夺家产,多有龃龉,父母故去后,兄嫂更是对他横眉冷对。孤苦无依的沈睿日日面对兄嫂的讥眉冷眼,苦闷无绪中愈加发愤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一路顺利通过乡试,会试,殿试,最后考中两榜进士,入朝为官。
沈书妍的生母宋氏,家在盛京,是礼部侍郎宋卿如的嫡女。沈睿通过吉庶士考试入翰林院为编修的时候,入了当时在翰林院任学士的宋卿如的眼,宋卿如见沈睿学识过人,谦逊温和,又生得仪表堂堂,几番思虑之后,就把爱女嫁给了他,婚后夫妻两人恩爱和睦,可惜宋氏身体娇弱,生了女儿之后更是常常卧床,最后在女儿两岁那年病逝了。
三年后,由沈睿的上司保媒,冯氏进门,第二年她就生下了一个女儿,今年五岁,乳名叫娴姐,两年前,冯氏又生下一个儿子,乳名叫锦哥。
沈睿对长女沈书妍疼宠有加,他不但亲自督导女儿的课业,甚至还在百忙之中抽空指点女儿的书画。
每年沈书妍生辰,都会有从盛京外祖家——宋府派来的管事娘子给沈书妍磕头请安。精致的首饰,华美的衣裳,清雅的茉香膏,可口的点心,甚至是一些巧精的小玩意,宋家人每次都装得满满的几大箱子带过来。
这一切让冯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觉得宋家人如此大张旗鼓的关心一个久未谋面的外孙女是为了帮沈书妍撑腰,怕她进门后对原配所出的女儿不良善。冯氏也怕沈睿偏心大女儿,平日里对沈家名下的店铺、田产和银子都盯得很紧。
正想着,王妈妈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打断了沈书妍的思绪。
“太太,您看要不要也让大夫给瑞娘看一看?”王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沈书妍还是听见了,这就是房子小的好处!
沈书妍心里一跳!王妈妈口中的瑞娘就是沈书妍的女乃娘,她能够感觉到得,瑞娘是真心疼爱她,一心为她好。这一年多时间相处下来,沈书妍也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善良的妇人。不知道瑞娘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能坚持住。原本她就已经想好了,过两年就去求沈睿,说她已经长大了身边不需要这么多人,看在瑞娘辛苦照顾了她十几年的份上,请他同意将瑞娘提前放出府去,可却不料今天会突然发生这样的这样的意外,还连累了瑞娘。
冯氏略一思忖,就同意了,“我倒是一时把她给忘了,快去吧。”
“是。”王妈妈应声而去。
沈书妍犹豫着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正思索着,东次间里冯氏和吴妈妈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
“太太,折腾大半天了,您也累了。大小姐刚服了药,眼下还不会醒,这里就让碧瑶守着,横竖也不会有什么事,奴婢先服侍您先回屋歇会儿吧。”吴妈妈低声劝着冯氏。
冯氏摆摆手,淡淡地道:“在这儿歇着也是一样的,别折腾了。”都说后娘难为,现在自己可算是亲身体验到了,不管喜欢与否,她都必须把关系处理好,眼下老爷不在府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让人在这个时候拿了自己的短处生事。
吴妈妈见冯氏脸色苍白,神色疲倦,还想再劝几句,可没等她再开口,冯氏就已接着道:“就在这儿等着吧,那丫头也不是个省事的,一会儿醒了指不定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呢。”
吴妈妈也只好歇了话在一旁服侍。
居然敢在我的屋子里说我坏话!沈书妍忿忿地想。
一年多以前,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自己心虚,又出于谨慎的目的,她对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因为独自身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所以人会变得比往常更敏感,更加小心,同时她也在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想要了解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努力的想要去融入到新的生活当中。
她还记得第一次给冯氏请安的时候,冯氏脸上的表情很古怪,透着几分狐惑和意外,当时她亲手给冯氏奉了一碗茶,冯氏警惕地看着她,敏感细心的沈书妍注意到,冯氏始终也没碰过那碗由她亲手奉上的茶……
后来,沈书妍特意问了瑞娘,瑞娘神色惶恐地望着她,她突然就心虚起来,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当她想要找个理由开口解释时,瑞娘抓着她的手就嘤嘤地哭了起来,口里还喃喃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就生了一场病,现在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可怜她打小就没了亲娘,现在又遭了这种罪……沈书妍听得冷汗涔涔,要是瑞娘知道她口中的大小姐已经死去,不知会是什么反应!她哄了好一会儿,瑞娘才惭惭平静下来,把从前的事情都细细的给她讲了一遍。
原来的沈书妍是一个性情温和,懂事乖巧的女孩子,她从小就非常有主见,自己就会把身边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沈睿疼惜女儿,打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照顾着,她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一下都非常融洽。
冯氏进门后,立时就有长舌的小丫鬟在私下里议论,说老爷有了新太太,以后就惦记不上大小姐了,将来又有了孩子,更是不会像现在这般疼爱她了,自古这后娘都是狠角色,将来大小姐有得苦头吃……谁也没料到,这话就叫躲在一旁玩耍的沈书妍听了去,小孩子心思敏感,从此沈书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变得非常坏,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沈睿隐隐感觉到什么,他有意与女儿亲近,可沈书妍却怎么也不肯接近他,父女二人的关系倒冷了几分。
进门伊始,冯氏也是处处刻意讨好沈书妍,可沈书妍就是不理她,只是气鼓鼓地瞪着她,若是见到沈睿,就马上哭着扑过去,沈睿心里清明,可又心疼女儿,几个回合下来,冯氏也就歇了讨好她的心思,只在明面上做好功夫。
有一回,沈书妍不知从哪儿抓了条绿色的小蛇,就偷溜着进了冯氏的卧室,把蛇藏进了冯氏的被窝里,结果冯氏就被吓得病了一场,再后来,冯氏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两人关系就更差了。
不久,冯氏找了个由头就把原来在沈书妍跟前的服侍的几个小丫鬟都散了出去,又重新安排了四个小丫鬟到她跟前服侍。
沈睿知道却不动声色,一来是刚刚成亲,他不想拂了冯氏的面子;二来是想借机试探冯氏的行事气度。
……
自一年多前的那场大病后,沈书妍一夜之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谁都很有礼貌,客客气气的,突然间就变得乖巧懂事起来。沈睿虽然意外,但却更是欢喜,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又回来了,打那个时候起,他就时常抽空督导沈书妍的课业,父女二人常常聚在一处相谈。
反观冯氏,她惊诧之余更是处处提防小心,生怕沈书妍又玩出什么新花样来,这些年她可没少在沈书妍手上吃亏,连带着也让她遭到了沈睿的诸多埋怨,于是心下更是不喜沈书妍。
两年前,冯氏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又是管家,又要照顾一双儿女,同时还要处处提防着沈书妍和私下里小动作不断的陆姨娘,重重压力之下,冯氏是焦头烂额,脾气也是越来越坏,特别是骄纵蛮横的女儿娴姐,更是让她头疼不已。
在这段时间里,沈书妍已是慢慢长大,她变得越来越清秀可人,也越来越聪慧懂事,这样的沈书妍自然就成了沈睿的掌上明珠。
至此,冯氏也对沈书妍的怨恨开始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