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靠在听雨轩东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坐了下来,她双眼微阖,脸色苍白,原本娇美艳丽的容颜此刻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这一上午就闹哄哄的,折腾得鸡飞狗跳,请大夫,查实情,治刁奴,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刚想要歇一会儿,冷静的思考该如何向老爷交待今天的事情。不料,内宅的几个管事娘子就像扎堆似的都赶在一块儿来回话了。
……
“太太,刚才陆姨娘身边的丫鬟喜鹊到厨房去了,说宁哥闹着不肯吃饭,让厨房想办法弄条黄鱼。”知道冯氏心情不好,陈妈妈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了。
陈妈妈是内宅厨房的管事妈妈,平常八面玲珑,干活也很麻利,是冯氏用惯的人。今天上午听雨轩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若非不得已,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冯氏。
冯氏神色不虞,“这么一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了?跑来跟我说干什么!”想了想,又道:“是不是用度不够了?”
这家里从每个院子,到每一个人,甚至是厨房,冯氏都做了仔细的安排,各有各的用度标准。家里的几个管事娘子不是冯氏从家里带来的陪嫁,就是她看中了一手提携起来,这些都是她用得惯,信得过的人。冯氏给她们都放了话,对于各房各院提出来的要求,只要在用规定的用度标准之内的,就由她们自己去采办,若是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再来向她请示。
陈妈妈哪里是不懂这些道理,若不是怕陆姨娘借着宁哥的名头闹腾,她又何苦巴巴赶在这个时候来找冯氏,一念及此,她不由苦笑,小心翼翼地道:“昨天陆姨娘派人到厨房来,说宁哥今儿个要吃香煎小黄鱼,奴婢当时就派人去跟邢掌柜说了,邢掌柜答应了,说若是有,今天就一定送来,到了今天早上,福茂生铺子派来送货的伙计才说最近天气不好,渔民收成不好,市面上都没有小黄鱼可供……”
长期以来,沈家的食材都是由一家叫福茂生的铺子提供的,铺子里的邢掌柜与沈家也是熟识,邢掌柜门路广办法多,他都没办法弄到的东西,其他地方就更不可能有了。
冯氏更不高兴了,她皱了皱眉,肃声道:“那你就原话给她说了就是,厨房这点事情你都管不好,我还能指望得上你什么!”
“是奴婢考虑不周,不该来叨扰您,可奴婢,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陈妈妈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陈妈妈的担心,冯氏心里是清楚的。
上个月,陆姨娘也是借了宁哥的由头派身边的丫鬟去厨房传话,那天正好是冯氏在家里设宴邀请了几位太太,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的,负责传话的小丫鬟一时忘了陆姨娘的吩咐……后来,听说宁哥闹着不肯吃饭,陆姨娘心疼坏了,就把这事情告到了老爷跟前,老爷当时什么也没说,就打发了陆姨娘回去。私下里,老爷在冯氏面前只是淡淡的提了几句,第二天,他却叫人把厨房当值的那个小丫鬟给卖了。为此,陆姨娘一连好几天都是神采飞扬,嘴角飞翘的。
陈妈妈见冯氏沉默不语,又壮着胆子说了一句,“刚才奴婢已经亲自到陆姨娘那儿去解释了,求太太一定要帮帮奴婢啊。”
冯氏无力的摆摆手,也没再说什么。
陈妈妈见状,无奈之下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退了下去。
不久,王妈妈回来了,正站在炕前低声跟冯氏说着什么,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檐下的小丫鬟禀道:“太太,陆姨娘来了。”
冯氏和王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坐直身子,等到王妈妈帮她整理好了衣裳,方缓缓道:“进来吧。”
陆姨娘原本是老爷身边的大丫鬟,被老爷收房后,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后来被抬成了姨娘。与冯氏的娇艳完全不同,陆姨娘面容清秀,身材纤巧,给人感觉柔柔弱弱的,加上在老爷面前又甚至是乖巧,平日里很得老爷欢心。
冯氏眯着眼,看陆姨娘秀眉微蹙,神色忧虑,心里暗自冷笑。
陆姨娘进来给冯氏曲膝行了礼,关切地问道:“方才听丫鬟们说大小姐出事了,婢妾心里很担心,就过来看看,不知大小姐现下可好?”
冯氏心里鄙夷,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容更是越发温和起来,“陆姨娘有心了,这么热的天,难为你还亲自跑一趟,小心中了暑气。”
陆姨娘感激地笑了笑,恭敬地道:“多谢太太关心,哪里就有那么娇贵。”她担心地皱了皱眉,“不亲自过来看一眼,婢妾始终是心里难安,大小姐怎么样了?”
还在我面前装!冯氏心里恨得直咬牙,却不得不扬起笑脸应对陆姨娘,“你放心,大小姐没事了,服了药正睡着,等她醒了,我自会转告她说你来看过她的……”冯氏话里兜兜转转,就是不详细说大小姐的具体情况,心想,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没事就好,婢妾也放心了。”陆姨娘说着,就长叹了一口气,“老爷最是疼爱大小姐,若是他知道大小姐出了事,该有多心疼呀!”
沈府上下都知道沈书妍是沈睿的掌上明珠。冯氏身为一家主母,竟然就让沈书妍在她眼皮底子下出了意外,沈书妍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冯氏亲自挑选的,且她与继母冯氏关系微妙,这一切都很难不让人对冯氏起疑。
陆姨娘说完,就紧紧地盯着冯氏,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林大夫已经看过了,无碍。”冯氏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从从容容地答道。
陆姨娘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此时此刻,西次间的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拔步床上,沈书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到冯氏和陆姨姨你来我往的对话,她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早在王妈妈进来叫碧瑶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隔着缦帐,她们也没有注意到,后来她又无意中听到东次间里的对话,觉得有趣,就索性躺在床上装睡继续听下去。
正想着,冯氏和陆姨娘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来。
“几个丫鬟连一个半大的主子都照顾不好,大小姐还小,太太您可得帮她出了这口气!”陆姨娘忿忿不平地念道。
那四个丫鬟当初都是冯氏亲自挑选送过来的,陆姨娘这话里外都是另有所指,沈书妍听了微微笑了起来。
冯氏哪里就会听不出来陆姨娘的话外音,她气结于心,却发作不得,强自微笑道:“可不是!好好的一个家,尽都是些不长眼的东西在作怪,搅得人不得安生。”说着,又掩嘴笑了起来,“陆姨娘可别为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动气,不值当。这奴才就是奴才,没一点眼力劲,对她心慈几分,她当你软弱好欺,还异想天开的妄能欺瞒主子,非要逼着我去做那恶人。”说话的语气软软的,却透着一股子凌利的气势。
陆姨娘不置可否,只是陪笑道:“眼下只要大小姐安然无恙才是紧要的。”
突然,冯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了一声,语带歉意道:“瞧我这记性。王妈妈,快给陆姨娘搬张小杌子过来。”忙又吩咐了小丫鬟重新上茶,愧疚地道:“今天事情实在太多了,闹得我头疼,一时没能顾上你,还请陆姨娘谅解。”说着,又瞪了王妈妈一眼,怪嗔道:“”王妈妈你也真是的,在一旁看着陆姨娘站着说话,怎么就不记得提醒提醒我呢。”
王妈妈给陆姨娘搬了一个小杌子放在炕前,听了冯氏的话,又忙欠身道:“是奴婢招待不周,请太太责罚。”
“太太客气了,王妈妈也是一时疏忽,您就莫怪她了。”陆姨娘非常的体贴,“您要操持这么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劳心劳力的,婢妾无能,不能帮您分担,怎么还能还能因为这点子事情就不高兴呢!”
冯氏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称赞道:“还是陆姨娘懂事,这家里要个个都像你这般,那我可就省心多了。”
陆姨娘面容微赧,笑道:“是您抬举我了。”
“哪的话!”冯氏掩嘴而笑,“老爷可是常在我面前夸讲你呢,每回从你屋里出来也都是春风满面的,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事!”
陆姨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讪讪的笑了一下,没有作声,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
东次间里的冯氏和陆姨娘两人你来我往的,明嘲暗讽的斗嘴皮子,西次间里沈书妍却是已经听得厌烦了,这样的戏码在沈府常年上演。
陆姨娘在听雨轩待了好一会儿了,冯氏绕来绕去的,说了半天,她不仅没见到沈书妍,而且还不能确定沈书妍发生意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这么急匆匆赶过来本就抱着看戏的心态,可没想到好戏没看着,最后反倒被冯氏讥讽了一番,思及此,她心下更是忿忿难平。
她尤不死心,又开口问道:“婢妾听闻您已经将那几个奴才关了起来,不知道可问出什么了没有,这可不是寻常一般事,还是得查清楚了才能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