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祖上居然是当朝皇帝祖先起兵造反时的得力帮手，沈书妍大吃一惊，没想到世代以诗书传家的浙江钱塘沈家先祖会有如此胆色与能力。稍有不慎，便会遭来灭门之灾，想必沈三当时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举家搬迁到浙江的吧。
更令沈书妍心惊的是，为何父亲会单独把她叫到书房，把这件事情如实的告知她？她心下隐隐不安。
沈睿敏感的察觉到女儿微妙的情绪变化，他温和地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道：“是不是被吓着了？”
“嗯。”沈书妍下意识的点头，可她心里马上就后悔了，这毕竟是老祖宗的“光辉事迹”，没有这一次改变人生的际遇，也许沈家祖祖辈辈都会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苦生活，她怎么能说自己就被吓着了呢，沈书妍打起精神勉力朝父亲微微一笑，“比起害怕，应该说是更意外。女儿从未想过咱们家还有这样厉害的大人物呢，更想不到咱们还有这一门家传的绝学。”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绝学。”沈睿见女儿神色自若，心里宽慰许多，“这世上懂得运用数术的人很多，只是水平有高低之分罢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沈书妍在心里嘀咕，只是父亲不主动提及，她也不好开口去问。
沈睿看着女儿，突然神秘地小声问了一句，“你就不好奇爹爹这一辈谁是数术传人？”
“噗嗤！”沈书妍忍俊不禁笑了出来，难得父亲会流露出如此可爱的一面，她自然是十分配合，“父亲不说，女儿岂能多问。”
沈睿哈哈大笑，心情十分愉悦，“你就会哄爹爹高兴，心里明明就好奇得不得了，问了还不说。”
“我这不是等着您告诉我嘛。”沈书妍笑眯眯的。
沈睿虽然是一个典型的古代大男子主义之人，可在与女儿相处时，他却常常展现出温情怜爱的一面，对女儿近乎纵容的宽待，偶尔还会和女儿打趣几句，沈书妍也因此很喜欢他，沈睿是除了瑞娘之外，沈书妍最亲近的人。
沈睿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神色一敛，沉声道：“到了我这一辈是由我承习家学，不过却不是你祖父亲手挑的，而是你曾祖父自己决定的。”
为什么不是祖父挑选继承人，而且由曾祖父来决定人选呢？这其中必定有不同寻常的缘由吧。
如是所想，沈书妍不自觉的就道出自己心中的疑虑，“继承人都是由家中辈份最高的人来决定的吗？”。
“并不尽然。”沈睿摇了摇头，他其实也是在自己被祖父亲定为继承人之后才知道的，“一般来说，都是由上一辈的继承人来决定下一任继承人身份的。我只记得当时你爷爷非常生气，他是主张把家学传给大哥的，可你曾祖父二话不说就做了决定，你爷爷心中不服却又无法改变结果，他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许有些事情沈睿的父亲并不是特别清楚。
沈睿的父亲沈维是家中独子，他父亲沈以宁无从选择，只得把家学传给了他。可惜沈维资质不高，又不肯下苦功用心去跟父亲学，沈以宁心里清楚，却又无法眼睁睁看着这门传承了四百多年的家学断送在自己手里，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下一代的孙子们身上。所幸的是，沈维生了三个儿子，他又偏宠长子，想让长子继承家学，可沈以宁却决定让老三沈睿成为继承人。
其实沈家到了沈以宁这一辈已经慢慢走向衰败了，情况大不如从前，到了沈维这一代就更是明显。沈维自知自己能力不足，亦没有足够坚实的理由去反驳父亲，在生了一段时间闷气后，倒也开始慢慢释怀了。
沈家老大老二看着老三成天跟着爷爷关在书屋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问了父亲又没有答案，渐渐的，这两兄弟就对爷爷和父亲渐生不满，认为是父亲忽略了他们，偏疼老三，所以爷爷才会成日把老三带在身边，亲自指导功课。沈以宁早年曾在会试中过彩，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殿试中失利，连续考了十二年都没有考中，后来就一心打理家里的生意，闲暇时亦喜欢读书作画自误自乐。
时间长了，沈维也感觉到大儿子和二儿子的不满情绪，可又不能开口解释什么，他苦恼不已。
后来，沈以宁把儿子叫到书房关起门来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谁也不知道谈话的内容是什么，只看到沈维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
“我就一直跟在祖父身边学习，和哥哥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坏，倒是父亲和母亲，对我越来越好。”想起陈年的往事，沈睿目光飘远，说话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感慨，“后来祖父过世，我就常自己躲起来翻寻些书看，还读得津津有味。”说到这里，他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旋即神色一暗，“祖父过逝后，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差，父母亲怕我们担心就一直瞒着不说，当时我跟你现在一样的年纪，又是男孩子，大大咧咧的自然察觉不到家中的变化。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病倒了，我才发现家中情况已经是捉襟见肘，非常艰难，母亲既要操持家务又要照顾父亲，急火攻心，很快也病倒了，大哥和二哥来看了几次，就私自张罗着分家产，当时我特别生气，哭嚷着让他们去看看爹娘，可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听我的，嫂嫂们也不愿意伺候爹娘，他们当时甚至动手推了我……”沈睿微眯着眼，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神色灰暗，哽咽着道：“我年纪小，打不过他们，只好自己跑去伺侯爹娘。有一天，爹爹把我叫到床前，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包袱，他反复的叮嘱千万不能让大哥和二哥看到这个包袱，让我一定要好好收着，和祖父传给我的那些书一样，一定要紧紧的看法，严严实实地藏好……”
沈书妍给父亲换了一碗茶，亲手奉给他。
沈睿慈爱地轻轻模了模他的头，接着茶碗呷了一口茶，深深呼吸了几口，缓了缓情绪才接着道：“没过几天，父亲就走了，母亲伤心欲绝，也跟着走了。”
没有想到沈睿竟有如此凄凉的一段少年时光，沈书妍心下感伤，一波又一波的悲伤情绪向她奔涌而来，她控制不住的就当场落了泪。
“好孩子，快把眼泪擦一擦。”不等沈书妍开口安慰，沈睿就先发现了女儿的异样。
“爹爹……”沈书妍抹了眼泪，哽咽道：“我从来不知道您以前竟受过这样的苦，您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听您的话，好好孝敬您，再不让您担心难过了。”
或许是受到沈书妍的情绪的感染，沈睿竟也红了眼圈，这毕竟是在女儿面前，他有些尴尬的清咳两声，安慰她道：“都过去了。爹爹知道你很懂事，我的书妍长大了啊。”他长出了一口气，勉力向女儿扯出一个笑容，又道：“父母亲一过世，大哥和二哥就分了家产，托言说我年纪小，我那一份暂时由他们帮忙保管，等将来我成了亲再交还给我。”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其实我知道，他们私下已经把原本应该属于我的那一份也分了。我轮流在大哥和二哥家吃饭，时间长了，嫂嫂们也不高兴了，常常找借口就扣了我的饭菜，还有一些你根本想象不到的龌龊之事……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终于忍无可忍，趁着夜色带着爷爷留给我的书，父亲留给我的小包袱和几件换洗衣裳就离开了家。之后我才发现，原来父亲交给我的小包袱里竟有几张银票，一些碎银和几件首饰，那几件首饰我认得，是我娘以前戴过的。我靠着父亲留给我的钱银，租了一处房子，安顿好之后开始静下来心来读书。”沈睿望了女儿一眼，“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猜到了吧，我中了乡试、会试，殿试，成了两榜进士，你外祖父惜才不嫌贫，将你母亲许配给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也不曾与家中兄长再有来往。”
这是沈书妍第一次听到沈睿谈起来关于生母宋氏的事情，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仔细听下去，不断沈睿却突然断了话音。
“说了这么多，你知道爹爹为什么唯独找你过来吗？”。沈睿话锋一转，就问起女儿来。
沈书妍愣怔，这话题变得也太快了吧，不过总算是回到关键问题上了。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女儿不知道，请父亲指明一二。”
沈睿神色肃然，望着女儿，沉声道：“爹爹决定让你跟着爹爹学习数术。”
沈书妍大骇，她怎么也猜不到父亲会选中她作为家学的继承人，这可是沈家的家学，她是女儿身，将来可是要嫁到别人家去了，这怎么可以！
“父亲万万不可！女儿天资愚钝，而且将来，将来……请父亲三思。”沈书妍急急解释道。
“唉。”沈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你别急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让你将沈氏家学传承下去，家里还有泰哥和康哥呢。我只是想趁着有时间，略教你学习其中一二，将来你很有可能就会用得上。”
是自己一时情急，想太多了，原来父亲只是想传授自己其中一二，沈书妍赧然。
“书妍，你要牢牢记住，今天爹爹跟你说过的话万不可透露出去，否则咱们一家子都会有危险。”沈睿肃声叮嘱道。
“是。”沈书妍恭声应道。
自己这样算不算违例呀，这些的东西一向是传男不传女的，父亲不仅把祖上的辛密都告诉了她，甚至还要亲自教授她学习数术，这让老祖宗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跳脚。
“爹爹，您这样算不算忤逆老祖宗的训示呀？”沈书妍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睿又气又好笑，轻声责备道：“你这丫头！爹爹跟你说这么多，因为你是沈家长女，就算将来嫁了人也是我沈睿的长女，这些事情你知道也无妨。至于学习数术，你就当是一项兴趣爱好吧，总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上次我看那看面相的人就很神奇，从一个人的脸上竟能看出这么多事情来，而且神准。”沈书妍不由想起上次在街上看到的闹剧。
“瞎猜什么！”沈睿瞪了女儿一眼，“这事你就藏在心里，就是瑞娘你也不能说出去。记着了吗？”。
“是。”沈书妍神色一正，脆声应道。
“世上皆道这些是不正之术，都是些不入流的门门道道，可谁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奥妙啊。”沈睿略一思忖，就定下了学习的时间，“往后每逢一和五的日子你就到这书房来吧，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过来习字作画的。”
既然沈睿说了以后会有用处，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那就听他的话好好学吧，沈书妍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