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涯不愧为杏林国手,一帖药下去不多时玉儿便悠悠醒转,他再切一回脉,告知众人已无大碍,溪月皓方真正放下心来。
流苏和玉儿姐妹情深,见她醒了便亲自侍汤奉药,片刻不肯离开,溪月皓无法,只得当着她询问玉儿:
“玉儿,你怎知那粉末有毒?”
玉儿神色微微一黯,小声答道:
“昔年奴婢跟着先静妃娘娘时,娘娘曾在医书上瞧见过介绍此毒,当时娘娘还跟奴婢说此毒倒是杀人于无形,可惜唯一的缺憾就是这些粉末在光线昏暗处会微微泛起荧光。”
溪月皓点头道:
“原来如此,是朕疏忽了——怡珊倒是博学得很哪。”
玉儿听见他后半句隐隐对静妃有不满之意,忙解释道:
“娘娘只是觉得有趣,看着玩的……”
溪月皓止住她的话,道:
“你不必慌乱,斯人已逝,朕又岂会再追究这些?好好歇着吧,等你好了朕再赏你。”
流苏在一旁静静听了良久,此时听见他说要赏,忙抢着道:
“陛下,你若赏些金银财宝给玉儿她可没处花去,不如升她的职位罢?”
溪月皓想了想,迟疑道:
“升职?玉儿已经是你彤云馆的雅人,还能怎么升?”
流苏一拍自己脑门儿,笑道:
“瞧臣妾糊涂的,可不是没法儿升了?再升就得离了彤云馆,去皇后娘娘的凤鸣殿了——娘娘那儿还有侍书和雪儿两位姐姐呢,玉儿就是去了也没法儿安置啊。不如……陛下纳玉儿姐姐做个妃嫔罢?”
溪月皓一怔,嗫嚅着“这个”“那个”的不肯表态,转眼看着玉儿刚才因流苏的话变得绯红的面色猛地一黯,又觉不忍,只得道:
“玉儿,你是跟着朕从府里过来的,应当知道朕的心意,你愿意做朕的嫔妃么?”
玉儿还未答言,流苏的笑容早已僵在脸上,目光幽怨地看一眼溪月皓,似在询问“你就一定要把对她的情谊时时挂在嘴边么”。
溪月皓并不理会她,只盯着玉儿要个答案,玉儿犹豫良久,终是轻轻点头道:
“能伺候陛下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愿意。”
溪月皓无奈地叹一口气,低声对身后沉默的德保道:
“德保,传旨,敕封玉儿为玉嫔,赐住晚晴轩。”
德保领了旨,小声请示道:
“皇后那儿……”
溪月皓平静道:
“朕去说,走吧,随朕摆驾凤鸣殿。”
流苏跟着玉儿一起谢了恩恭送他起驾,溪月皓微微不耐地摆手道:
“玉嫔好生歇着吧,此处就有劳敬妃了。”
溪月皓表示要单独先去凤鸣殿,德保乐得躲在后面准备敕封的金册,待帝后将事情说清再去请皇后用印。
溪月皓独自步行到凤鸣殿,远远瞧见探春正扶着溪月涵学步,母子间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他心中一紧,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抱起儿子,亲昵道:
“涵儿,叫父皇……”
溪月涵眨巴眨巴眼睛,小嘴张了张:
“父……房……”
溪月皓苦笑着纠正:
“父——皇——”
溪月涵微微偏了偏小脑瓜:
“户……皇……”
探春笑得合不拢嘴,轻抚儿子如玉的小脸,柔声教导道:
“涵儿,跟着妈妈学:父……皇……”
溪月涵挥舞着女敕藕一般的小手臂,示意要她抱,探春摇头道:
“说父……皇……说对了妈妈才抱抱。”
溪月涵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唤道:
“父——皇——”
溪月皓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将儿子递给探春,小溪月涵得意地冲他笑了笑,一头扎进母亲怀中亲昵地蹭来蹭去。
“探春,我有件事和你说……”
溪月皓艰难地开口,对方只顾和儿子腻在一处,不在意地道:
“何事?……涵儿,不许弄乱妈**头发……”
溪月皓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道:
“玉儿你记得罢?她救驾有功,我已册封她为玉嫔。”
探春闻言一惊,顾不得生气他不知会自己一生便纳妃嫔,只追问道:
“救驾?发生何事?你没事罢?”
溪月皓感动地抓住她腾出来查探自己的手,柔声道:
“我没事……”
他详细解释了前日自己想查看旧例,让德宝去找旧年太后当政的折子来看,以致险些中毒,幸而为玉儿舍身相救的经过。
探春听得心惊不已,连声道: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至于玉儿……这个嫔位原就是她改得的,放心,我不会生气。”
溪月皓没有细想她话中深意,只当她是赞同自己处置得当,松了一口气。探春想了想,又道:
“那毒粉既是藏在母后的旧折子里,莫非下毒之人是想谋害母后?”
溪月皓沉思着附和:
“也不无可能,听玉儿说她之所以认得那些粉尘有毒是因为旧年静妃曾提起过,说不准这毒还是旧年卫忠下的,只是母后并未翻开这份折子,才留到今日。”
探春顺着他的思路思索片刻,点头道:
“那时卫忠为相,呈给母后的折子都是他先看过的,的确有下手的机会。”
两人分析一回,皆觉此事当为卫忠当年行刺太后之举,阴差阳错误伤了玉儿,正感慨天佑茜罗皇族,探春一低头发现怀里的溪月涵早已睡熟了。
唤过侍书将儿子抱进去安歇,溪月皓蹙眉望着侍书的背影,不满地嘟囔道:
“这小子,就知道妈妈,明明会说父皇却偏要装作不会,这是耍弄我呢。”
探春笑着开解道:
“哪有你这般小气的父皇?越是调皮的孩子越是聪明,你当高兴才是。”
溪月皓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见德保捧着册封玉嫔的金册来了,便让探春先在金册上用了凤印,待德保捧着礼成的金册去了,方对妻子不无愧疚地柔声道:
“探春,谢谢你,你放心,我心里始终只装着你一个。”
又多了一个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子,无论溪月皓的表白多动人,探春心里又岂会半分苦涩也无?
然而身为皇后,注定她不能像普通女子一般计较夫君的忠诚,这条路,这个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只能风度十足地恭贺自己的夫君喜得佳人。
听见她言辞恳切的恭贺,溪月皓忽然疯狂地希望她能更加言不由衷一些,然而探春始终都在得体地微笑着,一丝钝痛在他的心底缓缓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