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烦躁地拿起一只枕头朝齐文杰的背影狠狠砸去。口中犹自骂着,后者却是头也不回走出了彤云馆。
外面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一个激灵,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被义父收养那天,同样清冷的寒冬,饥寒交迫的他已奄奄一息,那个男人天神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伸出手对他说:
“跟我走罢。”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义父不仅让他衣食无忧,还悉心教养于她,告诉他什么是忠君,什么事正义,甚么是善,什么是恶……
他看着自己的上手,上面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如果义父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后悔当日的决定罢?
无声的苦笑从唇边溢出,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齐大人?”
他心中一紧,猛地回过身,映入眼帘的正是林无尘清丽绝伦的脸庞。
“大人有心事?”
林无尘似乎并不奇怪他为何站在彤云馆前发呆,看向他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担忧。
齐文杰心中一滞。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
“无尘!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溪月皎快步走过来,向齐文杰礼貌地一点头,牵起林无尘的手亲昵道:
“涵儿嚷着要妈妈,你快哄哄他去吧,我和皇兄都拿他没办法。”
林无尘歉意地朝齐文杰道:
“无尘先去了,大人还请宽心,若是有什么无尘帮得上忙的,请不必客气。”
说着她与溪月皎携手而去,齐文杰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楚,望着两人的背影怔忡良久,终是一声长叹,黯然离去。
流苏扶了清儿在窗前远远瞧着他走远,面上如镀了一层寒霜,低声切齿道:
“林无尘……”
林无尘被溪月皎一路拖到腾龙殿,溪月涵的哭闹声隔得老远已情系可闻,两人加快步伐赶到面前,溪月涵看见她果然哭声小了许多,模着眼泪抽抽嗒嗒地道:
“姨娘,涵儿要妈妈……”
林无尘见溪月皓寒着脸坐在一旁,在心底一声轻叹,牵着溪月涵的手寻了张椅子坐了,将他拉到跟前柔声道:
“涵儿今天的功课做完没有?偷懒的孩子妈妈可是不会喜欢的哦。”
溪月涵眨巴着眼睛,不满道:
“涵儿每天的功课都乖乖做完,可是妈妈也没来看涵儿啊!”
林无尘一怔,没想到这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已经会反证了。忙又找了个借口:
“妈妈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涵儿去了会吵着妈妈休息,等妈妈痊愈了自然就会来接涵儿回去啦。”
溪月涵嘟着嘴道:
“涵儿才不吵呢,妈妈说涵儿最乖了。”
林无尘灵机一动,又道:
“可是妈妈怕过了病气给涵儿嘛,涵儿可不能让妈妈担心哦。”
溪月涵似乎对这个说法比较满意,失望地撇了撇嘴,恳求道:
“那姨娘保证,等妈妈病好了就送涵儿回去!”
林无尘为难地看一眼冷眼旁观的溪月皓,见后者微微点头,忙连声答应道:
“当然啦!姨娘跟你保证!妈妈一定也很想涵儿呢。”
溪月涵似乎哭闹得累了,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面团儿一般的小拳头在泪痕未干的眼睛上来回揉着。
林无尘以眼神询问了溪月皓,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抱起溪月涵温柔地说道:
“涵儿累了罢,姨娘带你去洗个脸睡一会儿好不好?”
溪月涵乖乖跟她走了,溪月皎总算松了口气,望着两人的背影微带不解地对堂兄道:
“皇兄这又是何苦呢?涵儿既然思念母亲,何不将他送回嫂嫂那边,你们夫妻也好趁此机会把话说开?”
溪月皓白他一眼,担忧道:
“你懂什么?你有没有想过,玉嫔之事若不是侍书和雪儿所为。那么只有一个人嫌疑最大。既然她达到目的除去了玉嫔和孩子,那么下一个目标最有可能是谁?”
溪月皎一愣,迟疑地问:
“你是说敬妃?她的嫌疑的确不小,果真如此的话如今最危险的……是涵儿!”
溪月皓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对他道:
“你也不算太蠢!朕还不能完全放下对那两个丫头的怀疑,所以暂时不能放她们出来,皇后身边没了得力的人护着,朕只能把涵儿带在自个儿身边了。”
溪月皎明白了他的无奈,玉嫔之事再查下去的结果无非有两种可能,若真是侍书与玉嫔有所苟且,雪儿为灭口杀了玉嫔,那么同时处置探春身边最重要的两名心月复甚至是姐妹,他于心不忍。
而若不是她俩所谓,嫌疑最大的便是敬妃流苏,然而流苏现在身怀有孕,他不得不考虑她月复中的孩儿。
既然逝者已矣,他自然不肯再牵连进身边最亲近的两名女子,然而心底对玉嫔之事终归是有些放不下,因而无论是为了明面上有个交代还是心里过得去,他都只能继续禁足侍书和雪儿,全当坐实她们的罪名却又从轻发落了罢。
只是涵儿是他和探春唯一的孩子,他不能不小心护着,册封太子既是对流苏的小小警告,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若是涵儿真的遇险,十之八九便是她所为了。
溪月皎是聪明的,有些话只需略加提点他便能了然于心,而探春的聪颖早已为满朝文武所公认,甚至在民间的声望隐隐超过当今。她又岂会不知溪月皓的这些心思?
所以,她没有急着要求对方放出侍书和雪儿,更不曾对溪月涵被带走有过任何怨言,但这些都不代表她可以认同溪月皓的做法。
无论是玉儿和月复中孩儿的生命,还是侍书和雪儿的清白,或许溪月皓都可以看得很轻,但是她不可以。
还在正月里,寒冷的北风将廊下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探春将身上的莲青斗纹大氅紧了紧,加快了脚下步伐。
转过几处回廊,渐渐走近一处偏僻的院子,拱形月门上悬着“清辉殿”的牌匾,却是民间俗称的“冷宫”。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回,确定无人尾随方闪身进了院子,又拐了几拐才在一间简陋的屋舍前驻足。
为隐匿影踪她未曾提灯,屋里也并未掌灯,昏暗的月光下一个黑影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
“娘娘。”
听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溪月皓的心月复,宫中侍卫副长孟乾。
探春点头道:
“人呢?”
孟乾恭声道:
“请随微臣进屋罢,她就在里面。”
探春不再多言,跟着他进了屋子,双眼很快适应了屋内更加昏暗的光线。只见一个身影蜷缩在屋角,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孟乾出手如电,飞快地在那人身上点了两下,对探春道:
“微臣已点了她的穴道,娘娘想问什么只管开口,微臣出去守着,有什么需要再唤微臣一声即可。”
探春朝他摆了摆手,待他走出房间反手掩上房门,方随意寻了个坐处坐下,平静地道出墙角之人的姓名:
“锦绣。”
那人被点住穴道,被她道出姓名仍不动如山。然而呼吸声却是明显变得急促,探春无声地笑了,近乎残忍地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你家玉主子可曾到梦里来找你?”
果然,锦绣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充满恐惧,连声道: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
探春也不嫌弃这屋里脏乱,倦怠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口中道:
“我不清楚你究竟知道多少,但是侍书和雪儿的嫌疑都是因为你的一口咬定而担上的,本宫却比谁都清楚她们的无辜,所以……不要再对本宫说什么你不知道这样的蠢话了!除非你现在就下下去伺候你家主子!”
锦绣惊恐地哭道:
“不……皇后娘娘,求求您,绕了奴婢吧,求求您……”
探春的眼里流露出既厌恶又不忍的神情,黑暗里锦绣并不知道。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当日被白绫绞杀,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离,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阖上眼睛的刹那,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
再次睁开双眼,明白自己已经死里逃生之后,她是那么地感激上天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活下去。
是的,她要活,尽管敬妃背弃承诺并未救她,然而如今对皇后说出当日的一切,她也月兑不了谋害主子和皇嗣的死罪啊!
探春见她仍不肯开口,心内明白她的犹豫,语带诱惑地说道:
“本宫能救你一次,自然可以再救你第二次。放心,你已经是‘死人’了,不会有人再追究你的罪责。本宫也不要你去指认谁,你只需说出实情,本宫便让人送你出宫,从此隐姓埋名过另一种生活。”
锦绣心中一动,迟疑地确认道:
“真的?”
探春冷哼道:
“本宫贵为国母,岂会食言?”
锦绣犹豫片刻,终是决定抓住这一线生机。开口将当日情况缓缓道来:
“玉主子的孩子……是被奴婢用……用玉杵给……”
探春闻言一惊,玉儿死前竟受过这般折磨,她强压下怒意,冷声问:
“东西哪来的?”
锦绣略一迟疑,很快答道:
“敬妃娘娘给的。”
果然是她,探春心底一痛,可怜玉儿竟死在自己一心维护之人手下。只听锦绣又道:
“玉主子是奴婢迷晕的,侍书姐姐是齐大人打晕了送过来的……”
“齐大人?是侍卫总长齐文杰齐大人?”
得到锦绣肯定的答复,探春更加震惊,向来忠耿,深得自己与溪月皓信任的齐文杰竟也是帮凶,难道仅仅因为流苏与那个人酷似的面孔,便足以使他背弃自己的忠义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