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缓缓走出关押锦绣的屋子。夜色掩住她凝重的神情,却无法冲淡她心底的沉痛,见孟乾就那么挺拔站在屋外,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坚定的轮廓。
心知以他练武之人的听力,对自己与锦绣适才的对话应已听得个大概,她心里涌起一阵迷茫,忍不住就开口问道:
“孟乾,你为何要帮我?”
孟乾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直白地发问,却很快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诚恳道:
“娘娘身为国母,听凭娘娘差遣是微臣的本分,此乃尽忠,而私心里,说句僭越的话,微臣向来视侍书姑娘如妹,不能坐视她蒙此不白之冤。”
听了前半句探春还在心底嗤之以鼻,知道了齐文杰的作为,如今再听人言及“忠义”二字她只觉可笑。
然而孟乾的后半句倒是颇有几分打动于她,想起初来此地尚未大婚之时,他与赵坤护着自己与侍书二人在月都游玩时的种种。及至后来不再出门时,他们更是搜罗来各种玩意儿给自己打发时间。
原来,那些不曾宣诸于口的情分在这个看似木讷的汉子心中竟是如斯珍贵。
探春心底一热,不再多言,从怀中拿出一袋金铢塞给孟乾,道:
“想法子把她送出去罢,走得越远越好,这些金铢给她安排日后的生活。”
孟乾微微诧异:
“娘娘不要她指证敬妃等人?”
探春一叹,道:
“她是陛下赐死之人,怎能再活着出现在宫中?你我都没必要担这样的干系。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我自有它法让恶人现行。何况送她离开是我答应的事,就该做到才是。”
孟乾钦佩地道:
“娘娘宅心仁厚,一诺千金,微臣自当尽力,定不辱命。”
探春微微点头,趁着夜色离去了。
回到凤鸣殿已是黎明,在门口焦急守候的讷敏远远望见她回来,忙迎上去小声道:
“娘娘快进去罢,宫人们的**快过去了。”
探春点着头快步闪身进殿,讷敏又谨慎地私下张望一回,确定无人瞧见,也跟着进去了。
探春径自回了寝殿宽衣歇下,无奈心中总为玉儿的惨死格外沉重,辗转至天明也未入眠,索性起来了。
讷敏心知她昨夜去向,却并不多问,装模作样地骂着夜里睡死了的守夜宫人。宫人们只当自己当真懈怠了,唯唯诺诺并不觉有异。
近午时赵坤来告知锦绣已于天明时分跟着宫中水车送走了,探春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心中对赵孟二人十分感激。
思及昨夜孟乾所言,便将侍书被禁足时做的两双靴子拿出来赏给他,赵坤也不推辞,接过去谢了恩,也不多坐,就此去了。
赵坤走后,探春陷入矛盾之中,既想立即为玉儿和孩子报仇,洗刷侍书和雪儿的冤屈,却又不得不顾及流苏的身孕,犹豫着是否要等她产下孩儿再说。
就在她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流苏却再次出手了。
想来乖巧的溪月涵今日因被破与妈妈分开变得有些任性,虽仗着聪慧对林无尘和溪月皎的教导总是很快掌握,却不时闹着要妈妈,要求不被满足便变着法儿地淘气。
今日午膳后,溪月皎正被他吵得没法儿,林无尘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两人与溪月皓愁眉相对。却听见外头说敬妃身边的清儿来了。
溪月皓不耐地让德保出去问何事,一时德保回来道:
“禀陛下,敬妃娘娘说成日在彤云馆闷得无聊,让人给做了个秋千,因想在上面饰以金粉,让清儿来找奴才讨些。”
溪月皓摆手示意知道了,溪月皎却眼前一亮,忙道:
“涵儿,皇叔也给你做个秋千罢?”
溪月涵正自哭闹,闻言也不知道秋千为何物,只嚷着不要秋千,只要妈妈,林无尘一面为他擦着眼泪一面道:
“秋千可好玩儿了,涵儿一定会喜欢的,妈妈也会喜欢的。”
溪月涵一听妈妈喜欢,总算安静些,将信将疑道:
“姨娘不骗涵儿?”
林无尘自是连声称是,溪月涵又道:
“那秋千做好了,妈妈就会来跟涵儿一起玩?”
林无尘苦笑道:
“妈妈身子还没痊愈呢,过几天就来陪你玩儿。”
溪月涵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道:
“好吧,那就先做着,等妈妈好了一起玩儿。”
见他终于停止哭闹,几个人都松一口气,暗暗抹去额上的汗珠。溪月皎亲自带人张罗着在腾龙殿后面的小院儿里做秋千,盯着宫人将接头处绑了又绑,确认牢固了才进来献宝道:
“皇叔给涵儿做的秋千可漂亮了,涵儿不去瞧瞧?”
溪月涵到底小孩儿心性,说是要等妈妈一块儿玩儿。听见做好了还是忍不住拉着林无尘就去看。
一块尺余款的木板两端各系了手臂粗的麻绳,从一根一抱粗的树枝上垂下来,溪月皓看一眼堂弟:
“这就是‘可漂亮’的秋千?”
溪月皎讪讪地挠着头道:
“这不是赶时间么,先让涵儿玩儿着,有时间再好好装饰。”
溪月皓冷哼一声懒得理他,溪月涵却觉得十分有趣,丢开林无尘的手走上前去伸臂将木板一推,那木板晃晃悠悠荡开去又挡回来,他再一推,木板再次荡远……
林无尘在一旁好笑道:
“涵儿,秋千可不是这么玩儿的。”
她走到近前先坐上去,再伸臂将溪月涵抱入怀中,溪月皎不待她发话已乐颠颠地跑过去在后面轻轻推起来。
他并不敢推得太高,溪月涵却已觉得十分有趣,在林无尘怀中拍着手咯咯直笑,吓得林无尘花容失色,忙一手将他圈紧,一手死死抓住旁边粗绳。
溪月皓见儿子终于展颜,挑眉道:
“倒也实用。”
又吩咐德保等太子玩够了让人将木板换成圈椅,溪月皎撇嘴道:
“皇兄也太爱子心切,哪有秋千上用圈椅的?”
溪月皓隔空丢给他一个卫生眼,转身朝书房走去,口中道:
“无尘近日可是跟礼部告了假。专门陪涵儿,有个人又步多受涵儿待见,也想在此偷懒么?”
溪月皎一吐舌头,唤来一名宫人接手,自己乖乖跟着他离开,口中兀自嘟囔道:
“谁说涵儿不待见我了?他最喜欢我这个皇叔了……”
溪月皓不理他,自顾在前面走着,德保跟在两人身后,心中总觉有些不安,他警惕地看一眼那个接手推秋千的宫女,终是嘱咐道:
“好生伺候着太子和长公主殿下。推得平稳些,别退太高。”
那宫女透着一脸伶俐,脆生生答应了,溪月皓满意地看看德保,赞道:
“还是你心细,不像有些人,叫人接手也不说嘱咐两句。”
溪月皎撇撇嘴不搭腔,德保恭声道:
“当奴才的可不就擅长伺候主子么?自然想得周全些。”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眼见四下无人,那小宫女悄悄后退两步,手中渐渐加大力度,林无尘低头和怀中小人儿说这话,起先并未察觉,忽然觉得心中一紧,猛然惊觉道:
“轻些!”
那小宫女仍是脆生生应道:
“奴婢省得!”
手中却是猛地一推,林无尘惊呼道:
“你做什么!”
小宫女并不答话,等秋千回来时用尽全力一掌推在林无尘背心,她本就只得一手抓着粗绳,此时再难抓得紧,身子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顺着秋千的弧线飞了出去。
林无尘大惊失色,凌空合拢双臂,将溪月涵紧紧护在怀中,等待即将到来的猛烈撞击,不想那滞后半拍的秋千重重打在她的后脑上,她咬牙忍住没有撒手,随即便落在地上,顺势又朝前滚了十数圈,终是一头撞在石墩上,失去了知觉。
小宫女看一眼昏迷不醒的林无尘,溪月涵被她压在身下,只听见哇哇大哭之声,看不见究竟有没有伤着,心知其他人很快便会被哭声吸引过来,她顾不得察看林无尘的伤势,一把将其掀开,出手如电地在溪月涵胸前狠狠一掌拍下,迅速回身跑了。
许是父子连心。溪月皓第一个听见儿子的哭声,他隐隐听见声音心中一紧,问道:
“可是涵儿在哭?”
溪月皎正在和裴世基感慨蒸汽机带来的变化,温言侧耳细听一回,脸色一变道:
“好像是……”
两人箭一般射向后院,正撞上前来禀报的小太监,双方撞在一处,那小太监慌张道:
“陛下,太子殿下……”
溪月皓哪里顾得听他罗嗦,一掌将其挥开朝后院飞奔而去,拐过几处回廊,远远便瞧见围了一群太监宫女,正七手八脚地把林无尘扶起来,溪月涵声震云天地哭成一团,也不知伤得怎样。
溪月皎见状一叠声骂道:
“混账东西!还不快请太医!都请都请!去把太医院给我搬过来!”
两人冲到近前,溪月皓一把抱起痛哭不止的儿子往内殿狂奔,溪月皎则抱起昏迷不醒的林无尘紧随其后。
顾不得礼制,就近将两人安置在腾龙殿里,太医也便赶到了,被从天牢释放刚官复原职不久的赵无极一马当先小跑着走在最前面。
溪月皓见他来了忙道:
“先看看长公主。”
另叫了一名医术不俗的御医近前道:
“你瞧瞧涵儿是否要紧,朕瞧着似是吓坏了。”
赵无极还在悉心诊脉,那为溪月涵瞧病的太医却是面色巨变,颤抖着声音道:
“陛下,太子殿下似乎……”
溪月皓见状心脏猛然收紧,厉声追问道:
“似乎什么?”
“似乎心脉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