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与夏虞兮久别重逢。自是说不完的体己话,就让后者在凤鸣殿住下,两人同榻而眠,然而额刚沐浴更衣正要睡下,讷敏匆匆来报说陛下有请。
探春苦笑着让侍书伺候夏虞兮先歇下,自己又换了衣衫出门。虽早已如春,夜里仍是异常清冷,她在里面穿了夹袄,外面也不罩茜罗国时兴的纱衣,裹了件银红的大氅径直出门。
侍书留在凤鸣殿照料夏虞兮,雪儿又不在,只得讷敏跟着她一径到了凤鸣殿,却在殿外碰见熏月说溪月皓已去了御花园等候。
探春心中暗自疑惑,带着讷敏又往御花园去,熏月却叫住讷敏,面带神秘道:
“陛下请娘娘孤身前去,敏公公先回凤鸣殿等候罢。”
探春益发狐疑,却也只得对讷敏道:
“你先回去罢,让虞兮先歇了,不必等我。”
讷敏应声去了,她正要坐进软轿。因见新月之下花木扶疏,索性弃了软轿,跟熏月要了一盏琉璃宫灯独自向御花园步行而去。
一路上穿花度林,听着清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看着花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摇曳袅娜,心里的伤感渐渐消逝,只觉胸间一阵畅阔。
不一时便到了御花园的月洞门前,星星点点的明灭透过拱形的园门,她心中一动,快步走进去,只见满池皆是星罗棋布的莲形河灯。
溪月皓一袭紫衫站在池边一叶扁舟之上,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探春却觉得他正微笑着望向自己。
她似梦游一般讷讷地走向那个挺拔的身影,溪月皓伸出手来迎向她,声音恰如这个季节的风一般轻柔:
“生日快乐,我的小妻子!”
他多久没这样称呼自己了啊!
探春觉得自己的心底最深处被人投入了一块巨石一般,汹涌的巨*瞬间将她淹没,她不觉间已将自己的柔荑递过去任他握住。
溪月皓猛地一拉,探春向前一个踉跄,却被他报个满怀,手中的琉璃宫灯却是落在地上跌得粉碎,狼狈间她听见耳边响起他低沉的轻笑。
“陛下这是……”
“叫我皓!”
探春用力闭了闭眼睛,在心底轻轻叹息,这个人总是能让她生出放纵自己的冲动,她有些气恼,却不想破坏这久违的温情,将头轻轻靠上他肩头。一声温柔的低唤从唇边溢出:
“皓……”
溪月皓满足地应了:
“嗯……喜欢这里么?”
探春看向满池的星星点点,一朵朵莲灯绽放在被风吹皱的水面上,莲心的烛光在风中忽明忽暗,闪烁着柔美的光辉。
她不得不承认这很美,也很浪漫,满心欢喜地轻轻点头,低低的一声“喜欢”换来一个猝不及防地轻吻,落在颊边惹得她一阵微微的战栗。
溪月皓满意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妻子在怀中羞涩不安地将头埋得更深,从心底发出一串畅快的轻笑,扶她坐下,自己执起船桨向湖心缓缓划去。
他将小船划地极稳,探春闭上双眼甚至感觉不到船身在移动,唯有耳边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提醒她小船正在湖面缓缓前行。
溪月皓也不说话,经过一朵莲灯时他停下浆,捞起莲灯送到探春身前,柔和的烛光映在她虽是素颜却娇艳绝伦的脸上,折射出更加柔美的光晕来。
探春感觉到眼前的亮光,却不想睁开眼睛,静静地仍他瞧着自己,直到溪月皓促狭地朝她浓密的睫毛轻轻吹气。
微微的瘙痒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娇声抱怨道:
“皓……”
溪月皓弥补似的在她眼睑上轻轻一吻。声音无比魅惑地yin*她:
“睁开眼瞧瞧。”
她像是受到了蛊惑,依言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莲灯,一条丝带系在莲瓣上,隐约可见上面用小楷写着一句诗,却是“在天原作比翼鸟”。
她心中一跳,只觉一阵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在心底涌起,却听对方又道:
“要不要找找看,这湖里的哪一盏莲灯上写着下一句?”
探春望了望满池里密布的莲灯,苦着脸道:
“这要从何找起?”
溪月皓摘下丝带放到她手心,无所谓道:
“一盏盏找过去,总会找到的。”
探春被他说得心动,将丝带捏在手心点头道:
“那就找找看罢。”
溪月皓欣然一笑,将手中莲灯放在船头,摇浆将船划向下一盏莲灯,探春迫不及待地捞起来取下丝带,却见上面写着“但愿人长久”。
她将莲灯与先前那盏放在一处,笑着问:
“不知这首诗的下一句又在何处?”
溪月皓笑而不答,再次将船划开……
这一次她捞起了“衣带渐宽终不悔”,接着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然后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手上的丝带越来越多,却没有一句诗找到了相对应的半句话,奇的是她每次得到的都是上半句,渐渐的她心底起了疑,似笑非笑地问溪月皓:
“皓,你不是根本就没写下半句罢?”
溪月皓眨眨眼睛,诱她道:
“可要跟我打个赌?若是你输了可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探春略一迟疑,慨然道:
“好罢,若是你输了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
溪月皓豪爽一笑。将小船划到一盏浅紫色莲瓣的河灯钱,长臂一捞,取下丝带展开递给探春,她接着已盛满半条船的莲灯上的烛光细看,却是写着“为伊消得人憔悴”。
“你输了。”
溪月皓自得笑道,探春大方地一摊手,爽快道:
“输便输了罢。”
原来他早就知道哪些灯是上句,哪些写着下句,却专带她往那些写着上句的灯前划去,引着自己与他打赌,既然他有事情想问自己,便由他问去吧,自己又何必揭穿这小小的作弊?
溪月皓放下莲灯,将船桨也搁在一旁,走到她身前相对坐下,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面上仍带着柔和的笑意,只听他轻声问道:
“探春,你能否告诉我当**与如玉离开霁月宫后的经历?”
探春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此事,脸上神情微变,笑意渐渐僵住,略带不安道:
“怎么问起这个了?我以为你会问点你我之间的事。”
见她如此反应溪月皓心底一沉。口中却坚持道:
“我就想知道这个,你总不肯提起,我就越是好奇。”
探春面上流露出伤感的神色,她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听在溪月皓耳中便是一生沉沉的叹息:
“石榴岛上的事我不想提起,是因为那件事太过令人哀伤,这其中也有我的疏忽之责,正因为如此那时我才孤身带着侍书提前返回月都。”
溪月皓心知她所指当时夏虞兮之事,虽早已由掬泉楼暗中查明,他却不想让探春知道自己私下里调查她的行踪。只佯作不知追问道:
“哦?可愿让我与你分担这份自责?”
探春又是悠然一叹,缓缓讲述起在那个小岛上发生的故事,从初识夏虞兮,到偶遇张凡羽,再到夏虞兮遇袭,直讲到温言成亲之日发生的一切……
这其中她自然隐去了自己打造手枪之事,这件事连侍书也一无所知,关于她与温言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和对方踏月来访的那些夜晚也只字未提。
溪月皓只知此事的大概经过,此时听她娓娓道来自又不同,只觉格外的惊心动魄,又令人伤怀。
他想起初见夏虞兮时那个一袭红杉的女子带给人沉静大方地印象,却不曾想到她原是那般泼辣娇俏的姑娘。
他忽然觉得探春不愿提起那些旧事,或许真的仅仅只因为不愿想起那些惨烈的记忆,而自己对她的不信任,设计逼她说出当日种种却是显得这般残忍。
愧疚让他的心变得更加柔软,只想做点什么来弥补心爱的妻子,让她忘却那些不快的记忆,沉醉在今夜的清风之中。
于是他轻轻握住爱妻葱白的玉手,拉她走到桨边,递过一只船桨给她,自己执了另一只,温柔地对她道:
“来,我们一起去找这些诗句的下半句,让你手中这些丝带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探春忧伤地一笑,依言划动船桨,由他带着自己划向一盏有一盏莲灯,渐渐的,更多的莲灯被打捞起,小船渐渐盛放不下了。
除了两人的落脚之处,船上再无一丝空隙,溪月皓把多余的莲灯用船上的纤绳系成一串缚在船尾,一条灯璀璨的灯带拖在船后,随着小船在湖心缓缓游弋。
探春手中的丝带慢慢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她将相对的两句诗结在一处,也缚在船尾的纤绳上,溪月皓见了但笑不语。
湖面的莲灯越来越少,小船的周围却越来越亮。直到捞起最后一盏莲灯,上面写的正是“在地愿为连理枝”,探春将它与手中最后一条丝带结在一起,擎在手中粲然笑道:
“这最先发现的一句诗却是最后找到它的下句,也算是另一种圆满罢。”
溪月皓从她手中拿过打结的丝绦,系在她胸前银红大氅的结上,含笑柔声道:
“这一句就留下罢,做个纪念,等到我们都老了再一起看看这结在一处的丝带,那时的我们一定会相视而笑。”
探春任他将丝带绑在自己胸前,口中却道:
“这满船的莲灯与丝带我都要留下,偌大的凤鸣殿盛放它们的地方还是有的。”
溪月皓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眸中涌动着感动的柔情,伸臂环住她夜风中单薄的身躯,轻声道:
“夜深了,别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