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皓放下手中奏折。端起案边清茶轻啜一口,微凉的水温令他眉头一蹙,沉声道:
“德保……”
一名内侍上前小心翼翼道:
“回陛下,方才皇后娘娘差人来叫了德公公过去……”
溪月皓一怔,探春什么时候也开始接触自己身边的人了?就连府里带进宫的熏月她也少有来往,只因不想自己觉得她有意笼络身边之人,打探自己起居诸事。
他张了张口,终是没对那内侍说起这茶水之事,此时就是叫他重沏了热茶来,怕也不合自己口味,挥手示意他下去,待那人走到门边却又叫住道:
“叫熏月过来罢。”
那内侍心知自己不得圣心,微微沮丧之下快步走到后殿,见熏月正带人为溪月皓换下厚重的帐幔,换上春夏使用的轻薄的纱帐,他趋步过去微微弯身道:
“熏月姐姐,陛下让您去书房伺候。”
熏月一愣,自己与德保自有分工,打点生活琐事是自己的职责,这贴身伺候却是德保的工作,这会儿传召自己去书房伺候。莫非德保触怒了圣上?
那内侍虽不熟悉溪月皓的喜好,实则也是个乖觉伶俐地,见她踌躇已明白其疑惑,便解释道:
“娘娘叫了德公公过去,小的们伺候陛下时日尚浅,哪比得了德公公和姐姐您让陛下舒心?”
熏月看他一眼,眼中自有嘉许之意却并不宣诸于口,吩咐忙碌的诸人几句便自向书房走去,那内侍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是对方会轻意答言的,也不以为忤自在后面跟着。
刚走到书房外,却见德保正奉了一杯新沏的热茶给溪月皓,溪月皓端过茶杯正要饮,一眼瞥见熏月走进来,便笑道:
“你来得正好,适才讷敏来请,朕今儿到凤鸣殿用膳,皇后自由准备,这边就不必准备了。”
熏月心知这些话他大可不必对自己说,一国之君愿意到哪位娘娘宫中用膳自去便是,他这么说不过是刚才德保不在叫了自己来,这会子德保回来了也不好就叫自己又这么回去。
她感念溪月皓体贴身边人的感受,堆了笑上前道:
“娘娘安排的自然比御膳房照例备的要好,陛下今儿可是有口福了,要是娘娘又做了什么新奇的美食,还求陛下也赏奴婢一口儿。”
这几句话正说到溪月皓心坎儿里,他本就为探春久违的殷勤美意满心欢喜,经熏月这一说更是按捺不住。恨不能立即就去凤鸣殿与娇妻共进晚餐了。
熏月凑了趣,仍辞了出来回溪月皓的寝殿继续方才之事,走出几步见方才那内侍又跟了上来,微微皱眉也不理他,自顾前行。
那内侍跟得她一段距离,走到一处拐角见四下无人,疾行两步到她身侧,也不抬头压低声音道:
“姐姐可还记得玉嫔?”
熏月微微一惊,很快恢复镇静,并不理他仍自往前走,那人见状又跟上来,因见前方两名工人正并肩徐行朝这边来,言语间多了几分急切:
“玉嫔惨死,皇后却一力袒护身边人,让玉嫔死不瞑目,小的知道姐姐和玉嫔乃是好姐妹,想必也不忍她如此下场……”
那两名宫人已行至跟前,他只得咽下后面的话,熏月并不看他,站定待那两人向自己见了礼,询问道:
“陛下寝殿的纱帐可换好了?”
一名宫人恭顺答道:
“奴婢正要去向姐姐禀报。都换好了,只等姐姐过去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自己的话尚未说完,那内侍生怕熏月就此跟了两名宫人同行,正自心焦,却听她道:
“既这么着我这就去瞧瞧,陛下今儿去皇后娘娘那边用膳,你们去跟御膳房说一声儿,叫他们不必为两位主子备膳了,只把旧年陛下亲酿的幽芳取两坛子送过去罢。”
溪月皓登基后政务缠身,少有时间再亲自酿酒,唯有当日探春离宫,他满心寂寥无以排解,便酿了数十坛幽芳聊慰相思。
因御膳房有一处极佳的酒窖,尽数搬过去藏了,平日里除了他和探春,就连溪月皎想喝也得跟他磨上好一阵子。
那两人听了都不无惊喜地道:
“娘娘可是要亲自下厨?不知又有什么新鲜的美味呢,可惜奴婢们是没那个口福,姐姐只怕还能得些陛下的恩赏,唉……”
熏月岂能听不出这俩小丫头是在跟自己讨些陛下赏下来的美味呢?自己都还没看见的东西她们倒先惦记上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嗔着她们道:
“还不快去!就知道混吃偷懒的小蹄子……”
那两人嬉笑着去了,待她们走远,熏月面上的笑意渐渐冰冷,回过身对那内侍冷声道:
“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那人一愣神,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功说动了她,忙飞快的看一眼四周并无旁人,于是继续之前的话题……
溪月皓终是早早地跑到凤鸣殿。探春正在小厨房备菜,装蜂蜜的罐子粘住了,讷敏和侍书一人抱着蜜罐,一人抓紧盖子猛地向后一扯,“砰”的一声响后讷敏已是跌坐在地上,金黄的蜜汁沿着倾斜的罐身缓缓流出。
探春忙一把将罐身扶正,接着便跟着哄笑的众人朝地上的讷敏粲然轻笑道:
“瞧你这可怜见儿的,这点子流出来的蜂蜜便赏了你吧……”
众人又是一笑,溪月皓正巧找过来,在到门外听见了,暗赞自己此行不虚,见证了探春难得的促狭一面,竟是别有一番风情。
拍手笑着走进来道:
“皇后怜下,却不改这般小气,何不留下今儿要用的分量,剩下的连蜜罐儿一块赏了他?但愿他抱了蜜罐儿吃了蜜糖,以后那嘴也跟蜜似的甜,不时替朕逗皇后乐上一乐也好。”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都噤声了,纷纷见礼请安,探春哪知他方才情人眼里出西施,正瞧着自己“别有风情”呢,见他让众人再不似方才那般自在便语带嗔怪道:
“你怎么来这儿了?晚膳还早呢,你若是想早些吃道嘴里就赶快离了此地罢。瞧你吓得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了,怎么帮忙啊?”
溪月皓闻言委屈道:
“朕这是被人嫌弃碍手碍脚啦?他们帮不了你朕来帮啊……哎哎……”
他话未说完,探春便两手撑在他胸前,一边往外推一边道:
“你要帮得了这个天上都下红雨啦!快去外面候着罢!”
溪月皓满心不甘,抓住她的柔荑妥协道:
“你也别推,我就在这儿瞧着你们忙活,保证不踏进屋里半步,不打扰你们做事,可好?”
他话说到这份儿上探春也无法了,只得点头道:
“可不许进来,就在这儿瞧着。也不许出声儿!”
溪月皓苦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连区区一个……哎哎……别推!好……好……不进去,不出声,行了吧!”
他抱怨到一半,见探春一个半怒含嗔的眼风扫过来,作势又要往外推他,连忙改了口,讷敏早已乖觉地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搁在门外,铺了软垫对他恭敬道:
“陛下请。”
待溪月皓做好,探春才好歹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自回屋内忙碌起来。直到红日西斜,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才终于陆续端到用膳的偏殿上。
溪月皓望着满桌佳肴,回想起方才所见,只觉将那些食材一点点变成眼前佳肴实在殊为神奇,不禁由衷感叹道:
“探春,你真是一位贤妻!”
探春毫不客气地笑纳了他的赞美,指着那盘颇费周章,害讷敏摔了一跤的菜道:
“这是蜜汁软骨,你尝尝,这可是女子专门做给爱人的。”
溪月皓想起讷敏的糗样不禁再次失笑,拈起一块送到唇边,却眨了眨眼道:
“专门做给爱人的?莫不是里面下了什么蛊罢?我吃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正眼瞧别的女子了?”
探春好笑地捻起一块自己吃了,细嚼慢咽之后放下筷子对他道:
“没放什么情人蛊,倒是放了百步穿肠散,这可是见血封侯的毒药,如今我已吃了,你要不要也和我同赴黄泉,一起殉情呢?”
溪月皓轻笑不止,眼含柔情地望定了她温柔地道:
“你我自当同生共死,有你相伴,漫说黄泉,便是地狱我也去得!”
言罢张嘴含了软骨,细细咀嚼一阵,只觉满口香甜,竟是说不出的美味,恋恋不舍地咽到月复中,伸筷就要再夹一块。
探春忙拦下他。自拈了一片木耳递给他道:
“又没人跟你抢,先尝尝别的,这木耳只用了几位最平常的作料,摒弃了浓郁的香料,吃起来却是十分爽口,你试试?”
她都喂到唇边了,溪月皓岂有拒绝之理?忙张口含了,果然味道清爽,口感清脆,不禁赞道:
“果然美味!”
探春自得地解释道:
“木耳是极易进味的食材,难得吃到其本来的清香,只有像我这样略加点作料进去,方能不掩住它的原味儿。”
探春又一一给他介绍了别的菜肴,溪月皓每一样都是刚咽下又想再吃一口,探春见他吃的香甜,不觉暗自好笑,这些都是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家常小菜,并非什么山珍佳肴,难得的不过是新奇二字,倒叫这位天之骄子赞不绝口。
她自然不会想到对溪月皓来说这些菜肴固然新奇可口,但是看着她在小厨房忙碌着准备自己二人的晚膳,那种如寻常百姓家夫妻的温暖更让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