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溪月涵掖好被角。拢严纱帐,轻手轻脚退出来合上门扉,抬头看看墨染似也的苍穹,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抹浅笑。
正欲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黑暗中却蓦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她停下来细听一回,似乎正有人跌跌撞撞走过来。
“谁?”
警惕地出声相问,那脚步便是一滞,随即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娘娘,是我……”
“沁儿?你怎么了?”
探春忙迎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出几步果然便看见沁儿正扶着一处栅栏喘息,身体的中心全压在木制的栅栏上,显见是受了伤。
沁儿将手搭在她肩头借力,另一手捂住腰间,一边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走向自己房间,一边轻声道:
“奴婢不忍看着娘娘为难,更不愿公子涉险,是以夜闯之前发现的宅院,中了埋伏……”
探春痛惜道:
“你这又是何必?真是个不听话的丫头……”
沁儿抿唇不语,探春心知她也是一片忠心,不忍多加责备。扶着她进屋躺下,便要去叫玉无涯过来瞧伤,沁儿却扯住她的衣袖,勉力露出一抹微笑道:
“不必麻烦玉先生了,这点小伤是常有的事,奴婢自己能处理。”
见她眉目间露出几许哀求之色,探春唯一错愕,旋即明白她是不想惊动众人,让温言知道,于是迟疑片刻道:
“也罢,我来替你处理伤口罢。”
沁儿伤在腰间,自己处理起来却是不便,闻言只得点头应允了,探春便嘱咐她先躺着不要动,自己去准备些干净的棉布和清水,又到玉无涯的厨房找了半坛烈酒以作消毒。
回到房间,正巧看见沁儿眉峰紧锁,正忍痛解开伤处的衣衫,手指触到伤口的瞬间,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见她回来忙又忍住噤声。
探春嗔怪道:
“叫你等我,怎么又自己动手?”
沁儿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探春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走到她床前坐下,翘起指尖小心翼翼揭开染血的衣衫,又将里衣剪开,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处。
她皱了皱眉。嗔怪地瞪了沁儿一眼,先用干净的棉布蘸了清水清洗了伤口四周,又换了一块淋上烈酒,口中道:
“你忍忍……”
便轻轻擦洗起伤口,沁儿痛得龇牙,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探春细细消了毒,想了想问:
“你有没有止血生肌的药物?”
沁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递给她,探春见她竟是随身带着疗伤之药,心中感慨江湖凶险,一手接过来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这才将伤口包上。
因这时候没有医用胶带,她只得用布条在沁儿腰间缠了数圈固定,使她的伤看起来更加骇人。
沁儿看看包好的伤口,感激地道:
“奴婢谢过娘娘。”
探春淡然笑道:
“你总这么见外,一点也不像雪儿的活泼大方。”
沁儿淡淡地笑了笑,又微带疑惑道:
“娘娘身份高贵,怎么也会这些急救之法?奴婢敢说,便是侍书那丫头也不一定就会呢。”
探春别过头,敷衍地道:
“前日我受伤。无涯便是这么处理的。”
沁儿不疑有他,轻轻点了点头,探春便道:
“你好生歇着吧,我明儿再来帮你换药。”
见她起身要走,沁儿忙喊住她道:
“娘娘,今夜我进了那宅子,发现对方也有神器。”
探春皱了皱眉,走回她床边坐了,确认道:
“可有大型神器?”
沁儿摇了摇头,思索着答道:
“今夜所见只有像娘娘的手枪一类的小型神器,并无其它。”
探春沉默不语,一时不能确定对方是没有大型武器还是暂未使用,留待最后决战时才发挥威力。
沁儿抬头看着她,目光中也是到同样的疑问。两人沉默良久,探春终是道:
“你先歇着吧,现在想这个也是徒劳,那一天总会来临的。”
沁儿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两人都不再说话,探春转身出了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见溪月皓正在等她,便收了面上的沉重,牵起一抹浅笑在唇边,柔声问:
“怎么还不睡?”
溪月皓上前替她掩了门,拉她坐到铜镜前坐下,浅笑温柔地道:
“我帮你卸妆……”
探春诧异地轻笑道:
“你也会这个?”
溪月皓撇了撇嘴,不在意道:
“没试过怎么知道?”
探春便含笑不语,从镜中看他笨拙地取下自己头上的发钗,放下一头青丝。然后便望着镜中的妻子不知该做什么了。
她轻笑出声,自从案上拿起他才取下的一支玉钗挽了头发,拿了一盒侍书自制的精油走到一旁净了脸,用盐漱了口,再将发丝重新放下,一回身却见溪月皓竟是端来一盆热水要帮自己洗脚,忙拉住他道:
“我自己来就是……”
溪月皓还要坚持,她正色道:
“我不喜欢别人伺候,好容易把侍书那丫头撵走了,你又这般,是想我也将你撵走不成?”
溪月皓讪笑着放弃了念头,坐到床边看着她自己洗了脚,忙上前抢着去倒水,探春无奈地摇了摇头,月兑下外裳坐到床上。
溪月皓回到屋里,又重新净了手方坐到床上搂住她,轻声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想过了,那些大型神器不要也罢,我朝的军队对付区区一个武林帮派,哪用得着依仗什么神器?”
探春一怔,没想到他会想通,可惜如今对方也有了神器。己方若是不用,岂非优势尽失,立时便显露颓势?
她苦笑着思索如何告诉溪月皓沁儿今夜探得的消息,又能成全她不愿让人知道的心意,却听溪月皓又道:
“我们离京也有数月了,不想可知卫忠正在一步步蚕食溪月皇族的权威,我不能继续坐视下去……”
探春一惊,问道:
“你准备反击?”
溪月皓点头道:
“不错,我们是时候反击了。”
探春心觉不妥,一时不知如何阻止,只得到:
“可我们还未确认魔宫的位置!”
溪月皓淡然一笑。自信地道:
“魔宫位置隐蔽,一时很难找得到,我想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佯攻沁儿发现的宅子,我可以假装失手被擒,他们应当会带我回魔宫,就算不带我去,至少我也会见到他们的教主才对!”
明白他是要以自己为饵,诱出对方主脑,探春心中焦急,语气中不觉就带了几分严厉:
“不行!你不能以身犯险!”
溪月皓眸中露出感动之色,握了她的手柔声道:
“我知道你关心我,不想让我涉险,可是别人未必就能引出他们的首脑……”
探春望定他的眸子,恳切道:
“你就不能再等等么?如玉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魔宫所在……”
溪月皓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苦笑着道: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再说我也不能总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你忘了么?你说过的,我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我的子民在等着我回去!”
见劝他不动,探春心底泛起一丝无力地凉意,最后她只能强硬地道:
“要去也是我去!你不能去!”
“不行!”
溪月皓态度坚决地否定了她的提议,随即又放缓声音道:
“皎弟天资聪颖,然而自幼受皇叔熏陶,不适合为君,只能成为一代贤王,若是我有事,只有你能暂代国事,培养涵儿成为一代明君!”
探春心知他此言不虚,眸中便染上了一层水雾,不肯让他看见只得将头埋进他胸前,出口的话语却是带着浓浓的鼻音:
“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不知道,涵儿其实可淘气了,我又宠他,你若是不在,我根本管不了他……流苏的孩子还没找回来。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溪月家的血脉……皎弟和无尘还没成婚,等他们成婚的时候你得去主婚……母后一个人为父皇守陵这么久,我们还没去看过她,她一定想你了……”
溪月皓一下一下轻抚着爱妻背后的青丝,动作轻缓至极,听着对方带着哭腔的絮叨,眸中也渐渐湿润起来……
屋中渐渐安静,探春在溪月皓怀中也不再说话,两人清晰地听见对方和自己的呼吸声,和屋外间或响起的虫鸣。
案上的烛台盛满了烛泪,烛光倏然跳动几下,终是熄灭了,黑暗席卷了整个房间,却掩不住一室的惆怅和哀伤。
次日清晨,溪月皓便将众人召集到一处,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和计划,温言自然坚决反对,无奈溪月皓十分坚持,最后更拿出君王的威仪将自己的决定作为圣旨,要求众人遵循。
探春一直沉默不语,苍白的面容上却是平静如水。沁儿顾不得温言可能责备,说出昨夜自己夜探“敌营”之事,企图打消溪月皓的念头,他却只是浅笑一声道: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杀我。”
众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溪月氏在茜罗国威信极高,近几代君王都励精图治,深得百姓拥护,这也是卫忠不敢直接篡权而推出镇南王摄政的缘由。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取而代之,他们需要溪月皓的一纸禅位诏书,即便是掩耳盗铃,这掩耳的举动也是不可缺少的。
但是,帝后重伤的消息在国中已流传数月,就算对方杀了他然后宣布圣上崩逝,让镇南王或溪月皎登基,再行禅位也并非不可能啊!
温言看了看沉默的探春,温和却坚定地道:
“我去!我可以易容成陛下的样子,没有人会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