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和溪月皓在宫中设家宴。酬谢镇南王父子这段时间支撑朝政的辛苦和温言夫妇一力扶持的情意,同时安抚林韩两家所受牵连,邀林无尘和韩月云一家三口一同出席。
探春回宫之后就急着过问林无尘的眼睛,知她前段时间担心自己等人安危又忧心国祚,双目仍未复明,身体反愈见虚弱,自是心痛不已。
探春拉了她坐在自己身旁,口中嗔着溪月皎道:
“皎弟,你是如何照料无尘的?不过数月不见,好好地出尘仙子竟然憔悴至斯……”
溪月皎自己看着林无尘的益发清减的模样都心痛,正要答言却听其父镇南王也数落她道:
“镇南王府的世子妃已空悬多年,枉你自命本朝第二风流王爷,好容易寻到钟情的女子却不能悉心照料,无尘如此柔弱,本王要何时才能儿孙绕膝呢?”
溪月皎被父亲说得更加愧疚难过,一眼瞥见林无尘面泛红霞,娇羞不胜的模样,立时又转忧为喜,不顾对方轻轻挣扎握紧林无尘一双柔荑,望着那双原本明澈此时却显得暗淡无光的眸子深情道:
“无妨,从今日起小王日日为你进补。保证还大家一个健康如初的世子妃,至于暂且失明的困扰——在你复明之前小王便是你的眼睛!”
林无尘的面色更红了,然而谁都看得出她一脸娇羞之下掩之不住的感动和欣喜,就连那双枯井般的眸子也似乎恢复了几分神采。
韩夫人坐在下首,见状便凑趣道:
“皎王爷与长公主情真意切,佳偶天成,委实羡煞旁人,还是王爷福泽深厚,庇佑之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无尘早已窘迫不安,朝着韩夫人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致意道:
“夫人与韩老将军才是朝中佳话,令无尘等后辈艳羡不已呢,如今少将军也到了娶亲的年纪,相信不久便会觅得良配,夫人便可安享儿孙福了。”
韩夫人一脸幸福地看一眼自己的夫君,又看看一旁微微脸红的儿子,最后将目光落在侍立在溪月皓身后的哥哥德保身上,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夏虞兮眼见众人其乐融融,夫妻情坚的模样心底不禁微微伤感,面上不觉便带出几分哀色,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酒樽就像一饮而尽。
温言见她失态,忙也端起自己的酒樽,一面私下轻轻一扯夏虞兮的衣袖,一面对众人道:
“韩老将军伉俪鹣鲽情深,陛下与娘娘更是患难相扶,都是我等的典范楷模,言虽身份卑微。却也有心借花献佛……”
韩氏夫妇和溪月皓与探春都笑领了他的敬酒,镇南王等人也笑着一饮而尽作陪,夏虞兮也忙跟着众人将手中那杯端了良久的美酒饮了。
她微微感激地看一眼阻止自己圣前失仪的丈夫,忽觉手上一暖,移目下看却是温言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心底一暖,面上便扯开一抹灿烂的笑意,令原本并不出彩的面容蓦然生辉。
溪月皓放下酒樽为探春夹了一片脆藕,似想起什么回头对众人道:
“如玉说起身份卑微,倒是提醒了朕,朕一直有心重审先师温太傅之案,还其清白,如今如玉有功于社稷,正是重审的最好契机。”
温言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忙拉了夏虞兮离座谢恩,溪月皓含笑让他们无需多礼,余者也连声向他夫妇道贺。
探春笑着向溪月皓道:
“如玉提醒了陛下,陛下却也提醒了臣妾,方才韩夫人称无尘为长公主,先前卫忠篡政曾褫夺其封号,如今也该恢复了。”
溪月皓点头道:
“皇后说的是。朕的意思不如加赐大长公主,同时为你和皎弟赐婚,皇叔以为如何?”
镇南王乐呵呵地道:
“谢陛下隆恩!只是如此一来不知日后该称无尘一声皎王妃呢?还是称皎儿一声驸马爷呢?”
溪月皎得皇兄赐婚,已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哪里还在乎名分称呼?也不计较父亲的打趣,忙拉着娇羞不已的林无尘谢恩。
溪月皓一面命他二人免礼,一面佯作为难,皱眉道:
“皇叔说得有理,这倒确然有些难办……”
他看向探春,将难题丢给她道:
“皇后,你看呢?”
探春想起当日与他亦曾私下拿这个难题取笑,没想到皇叔也由此一问,溪月皓却将这个难题抛给自己,眼见他虽面露危难之色,却难掩眸中促狭笑意,不由也会心一笑,想了想道:
“既然如此为难,倒不如为两人另择良配罢,一个自娶王妃,一个自招驸马,不就免去此番为难了?”
众人都明白她是在故意逗溪月皎,偏偏溪月皎不经逗,当下急地脸都红了,连珠炮似的道:
“皇兄金口一开,岂能因这点难题便收回成命?既然为难,小王甘愿放弃尊号,做无尘的驸马!”
镇南王虎目一瞪,怒视儿子道:
“你这不肖子!本王就你一个儿子,你甘愿放弃尊号。百年之后镇南王府岂非后继无人!”
溪月皓也连连摇头道:
“朕一番好意,最后却让皇叔寒心,罢罢罢,看来真得收回成命了!”
溪月皎更加着急,看看父亲又看看皇兄,最后苦笑一声对探春道:
“皇嫂,您就别拿臣弟取乐了!”
探春欣然一笑道:
“你也知我们是拿你取乐?看你急得那样,本宫还当你真愚钝到此等地步呢……不过你也该感谢皇嫂我才对,你没瞧见方才说甘为无尘放弃尊位时她一脸感动的模样么?嫂嫂给了你一个剖白心迹的最好机会呢。”
溪月皎闻言忙看向林无尘,果见后者面含幸福的微笑,也就不再计较方才被人至亲取笑一事了。
众人这才向溪月皎和林无尘道贺,举杯齐祝他二人恩爱齐眉,又再祝镇南王得贤媳之喜,至于称呼上的小小细节,却似乎已没人再想得起了,便由得他小两口自去商议罢。
溪月皓似乎赐婚赐上了瘾,又催着韩月云尽快寻觅意中人,后者眼见自己将有取代溪月皎成为众人打趣对象之虞,忙连声应承了赶紧转移话题。
韩老将军眼见皇室诸人和睦融洽,自觉社稷有福,又见老友林老将军唯一的女儿也有了好归宿,更是欣慰不已,不免便多饮了几杯。
为示亲厚。在探春的提议下众人原就弃了传统宫宴一人一案的模式,改为围坐一桌,因而一眼便瞥见韩老将军不胜酒力昏昏欲睡,便笑着道:
“今日亲友共聚宾主尽欢,韩老将军与皇叔都有了年纪,无谓多饮,用些醒酒汤便散了罢。陛下,来日方长,改日再与诸位同乐也未为不可。”
溪月皓也看见韩老将军已颇有醉意,当下点头应承了探春的提议,侍书和熏月亲自为每人奉上一小盅特制的醒酒汤。众人用后便谢恩自去。
探春却留下众人道:
“老将军和皇叔都有些醉意,不如便留在宫中歇息吧。”
皇后盛意难却,说出来的话更等同懿旨,众人自然依言照办,她又特意对韩老夫人道:
“宫中冷清,老诰命平日不妨也常来走动,与本宫闲话做伴,倒强似在家中枯坐等待两位韩将军回府。”
经皇后亲邀时常出入宫中,便能不时见到唯一的哥哥,韩老夫人自是高兴不已,真心地感激了她的好意。
目送众人离去,房中只剩下探春与溪月皓二人,她微微疲惫地朝软榻上坐了,溪月皓走过来拥住他柔声道:
“韩老将军夫妇举案齐眉,数十年如一日,看着他们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象数十年后的我们,相信也是一样的情形罢。”
探春但笑不语,溪月皓也不在意,忽想起变故之前韩家送来的古扇不堪一击,令自己没能挡住此刻利剑一事,便笑着道:
“看韩老夫人圣前应对得体,倒是想象不出她是粗心大意之人。”
探春心细如发,听他如此说早已明白其心中所思,淡然一笑道:
“韩夫人出身寒微,对古玩等物并不了解,既然当日有惊无险,如今事过境迁,又何须再计较?”
溪月皓却是并不知韩老夫人的出身,闻言八卦道:
“出身寒微?有多寒微?”
探春微一迟疑,看了看门外德保微微佝偻的身影,终是小声道:
“她正是德公公的亲妹,原是韩府婢女,年轻时与韩老将军两情相悦,也曾经历重重阻挠才得以缔结良缘。”
溪月皓一怔,随即感慨道: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难怪无尘也说他们是一段佳话……”
他又瞥一眼德保,恍然大悟道:
“难怪你要请她常来宫中走动。也是想成全他兄妹能够时常相见罢。”
探春点了点头,忽然心中一动,对他道:
“其实我还有个更好的主意,德公公此次随你我历尽艰险,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不如便赐他出宫,颐养天年,岂不比韩夫人入宫见兄更好?”
溪月皓连连点头道:
“很是!”
当下便唤进德保,将探春的意思与他说了,又允他自行到内库中挑三件皇室珍藏作为他辛苦多年的奖赏和出宫与家人团聚的贺礼。
德保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怔之后竟是老泪纵横,伏地叩首道:
“陛下与娘娘大恩老奴感佩于心,老奴原伺候陛下一辈子!”
探春为他高兴,也觉眼眶有些湿润,含笑劝道:
“公公的心意我们明白,不过你和韩夫人兄妹分离多年,也该一家团聚了。我本想赐你座宅子,不过我想你必定更愿意与他们住在一处。”
德保忙谢恩道:
“多谢娘娘美意,老奴受之有愧,能出宫与家人团聚一时天大的恩典,老奴叩谢陛下,叩谢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