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保次日便与妹妹妹夫和侄儿一同出宫。韩氏一家自是感激不尽,连连谢恩,溪月皓又接连颁下恩旨。
除了为册封林无尘为大长公主,为其余溪月皎赐婚外,又追封齐文杰、齐山等人,命溪月皎核实在宫变之夜牺牲的侍卫名单,厚加斧削。
探春又私下为雪儿和玉无涯赐婚,只是因如今世易时移,无法亲自出席两人的婚礼心感遗憾。
为温言一家翻案之事,溪月皓思前想后终是决定先修书向太后请示,征得其同意再下旨,温言倒也表示理解。
镇南王世子与大长公主大婚自然由礼部操持,然而因齐文杰殉难,其无妻无子,林无尘有心为他守丧,私下向探春请求推迟婚礼。
探春明白她对齐文杰并非全无情意,又念其护主而死,更考虑到齐如峰的感受,兼之溪月皎本人也无异议,便应允了她的请求,只在心中暗自决定三年后为她二人举行隆重盛大的婚礼。
溪月皎不必筹备婚礼。自然全力完成皇兄交代的任务,两日后便将名单送到御书房的书案之上,别人犹可,溪月皓一看见名单最前面的“孟乾”、“赵坤”,心中便是一阵剧痛。
其实当夜宫中侍卫几乎死伤殆尽,溪月皓一个个名字看下去,竟写满足足三页,一双明眸渐渐氲起一层水雾,怔怔地坐在那儿默然无语。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他抬起头见是探春进来了,缓缓走到他身后看了看案上的名单,亦是黯然一叹:
“但愿诸位英魂不远,护佑我朝不再遭遇劫难,群臣百姓都得享太平罢。”
溪月皓将名单返回第一页,指着孟乾的名字道:
“是我害了他们,孟乾沉稳干练不假,却历练不够,经验尚浅,我爱才心切,一心提携栽培于他,却弄巧成拙,反被恶人钻了控子……若是当日慢慢磨练于他,令行委任经验丰富者守卫宫禁,他和这些侍卫或许都不会死……”
探春也明白他说的不无道理,想到此次变故中先后牺牲那么多人,就连掬泉楼也毁于一旦,心中更觉沉重。
然而眼见溪月皓深深自责。也不好再埋怨于他,只得岔开话题道:
“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益,敬妃生死不明,其子不知所踪,两人当与卫忠在一处,他们的下落倒要加紧追查才是。”
溪月皓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连长相都未看清便被夺走的儿子,何况不抓住卫忠予以严惩,他也难面对诸位英烈。
如今宫掬泉楼已毁,他暗中的势力一时未能完全收拢,石井天宋俊杰等人尚不能完全相信委以重任。
宫中侍卫只是一堆等待填补的空缺,已有叛变之实的禁卫军也还没肃清,自己手中直接掌控的力量竟是一个也没有了。
他顿觉焦头烂额,不由抚额摇头,叹息不语。
探春明白他的难处,自己心中却是已有计较,当下建议道:
“依我之见不如让朱子桥率亲信接管禁卫军,宫中侍卫便交由如玉负责,他的属下都是武艺精湛之辈,若是过惯了无拘无束的自由日子不愿入宫的也不必强求,让如玉从军中挑选资质上佳者栽培也行。”
溪月皓闻言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
“还是你有办法。只是不知如玉他是否愿意,只要他肯点头,掬泉楼也交给他更好!”
探春却是一笑,提醒他:
“掬泉楼已然暴露,须得另设暗桩——不过我也爱掬泉佳酿,更爱掬泉楼别具一格的风情,倒是不妨重建,待以后涵儿大了堪当大任,不妨早些禅位,你酿酒我当垆,你我大隐于市……”
溪月皓先是一怔,随即慨然一笑道:
“你想得倒长远!也罢,我也并非恋栈权位之人,当年父皇与母后向往而不得的平淡日子若是能在你我身上实现,相信他们也会觉得欣慰。”
探春叹了口气,幽幽道:
“但愿真有那么一天罢……对了,朱子桥接管禁卫军后势必重组,原来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溪月皓眸中的温暖和憧憬顿时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狠厉和冰冷:
“逆臣贼子不必姑息,既然当初作出了选择就该有付出代价的准!”
探春也明白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禁卫军反心已露,不及时处置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只是……
她迟疑道:
“禁卫军向来由贵族子弟组成,大肆清剿是否会触及世家利益,引起动荡呢?”
溪月皓自得一笑道:
“无妨,正好趁此机会连消带打,削弱世家实力,该株连的株连,该连坐的连坐——当然。动一批保一批,一方面敲山震虎,另一方面扶植亲君的势力,再提拔一些朱子桥那样出身寒微的将士成为新贵,相信效果不会令咱们失望的。”
探春赞同地点了点头,微微嘲讽地笑他:
“帝王权术怕是你们这些皇家子弟与生俱来的罢?瞧你这一环扣一环的,唉……我是自叹弗如喽……”
溪月皓又岂是任人取笑不会还嘴的?当下毫不示弱道:
“你自叹弗如?上至朝中众臣下至举国百姓,谁不知道当今皇后聪慧过人,辅佐于朕,颇有母后遗风!你又何须过于谦虚?”
探春早已明白他对自己如太后一般摄政心存顾忌,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溪月皓却是大方一笑,解释道:
“当初我的确有些担心,不过不是怕你学母后逼宫——我可不是父皇——我只是不想你如母后那般辛苦!”
探春倒没想到他所顾忌的只是自己辛苦,心下感动,口中却道:
“那你如今何以又想通了?”
溪月皓面露温柔之色,轻声叹道:
“此前种种变故,幸得你陪伴左右,出谋献策,在我因逆境而丧失自信,迷失于懊悔之中不可自拔时,你劝我不可事事依赖——你一定不会想到,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有种被你抛弃不顾的受伤感……”
探春微微诧异。他竟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不由牵唇一笑,溪月皓自己也觉不好意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道:
“那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你为我诸多谋划只是因为你关心我,支持我,希望能够分担我身上的重负,这份心意,我又如何能够辜负呢?”
探春怔怔地看他良久,蓦然绽开一抹动人的浅笑。轻声嗔道:
“原来你这么笨,花了如许之多的时间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
溪月皓轻轻拥她入怀,柔声道:
“我不明白的不是道理,是心意……”
探春被她这微带抱怨的话弄得心底一软,轻轻将头靠在他肩头,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殿外的蝉鸣蛙叫渐渐远去,空旷的大殿里就连宫女内侍也早早回避,唯有两人形影相伴,却又似乎已然融为一体,远远看去便像一尊镶嵌在同一底座上的双人雕像……
远远看去的并非别人,而是前来向溪月皓请辞的温言,殿门打开,他刚不上台阶边看见这一幅画面,心底却并无习惯的钝痛和失落,只是满满的欣慰。
门口侍立的庆喜见他来了,心知帝后待他不同寻常,忙迎上去打着千儿堆笑道:
“温公子请稍后,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温言温润一笑,庆喜顿感如沐春风,便听他道:
“有劳公公。”
溪月皓耳力极佳,早已听见两人说话,忙放开探春微微扬声道:
“如玉,进来吧,我正要找你。”
庆喜朝里面微微躬身,又对温言恭声道:
“温公子,请——”
他平摊右手为温言虚引一下,温言朝他微微点头做谢,便径直走进去,刚要向两人行礼溪月皓已抢着道:
“不必多礼!”
温言也不是矫情之人,便在殿下站了,溪月皓看一眼探春,后者会意,也不唤人,便亲自走下去端了一张软凳给他,温言忙上前接过来自己放好,口中谢了坐。
溪月皓见他终是有些拘束。便含笑道:
“如玉,以后没有外人咱们还想在叠翠谷一样,皎弟他们来了都是自己找椅子坐,你不会每次都让皇后替你设座罢?”
温言微微一笑,坦然道:
“陛下说笑了,在下岂敢与王爷相比?何况在下也不是总在宫里……”
溪月皓打断他:
“正要和你说这事,皇后提议由你统帅宫中侍卫——你也知道,上次宫变宫中侍卫几无生还,如今除了急需补充人手之外,委任一个好的侍卫总长也是极为重要,但不知你是否愿意羁留朝中?”
温言一怔,看向正朝自己微笑的探春,诧异道:
“娘娘怎会想到在下?”
探春毫不避讳于他,自向溪月皓身旁与之同坐,口中道:
“你的武艺与驭下的能力都是上上之选,与陛下和我的友谊更是旁人口口声声的忠君之心无法相提并论的,再者江湖经验丰富,也可同时负责重建和管理暗桩的事务……我们只是担心你闲云野鹤惯了,不肯留下。”
温言微微一笑,恳切道:
“先父一声忠君爱国,不能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志报效朝廷原就是在下的终生憾事,陛下和娘娘能给在下这个机会,在下只会心存感激,又岂会推诿?”
探春和溪月皓相视而笑,俱是欣喜道:
“如此甚好……”
探春又提出他的一众属下之事,温言想了想道:
“一则人各有志,在下不愿勉强他们,须由他们自己做主;二则这些人行走江湖多年,经营暗桩尚可,入宫并不合适,倒不如……陛下何不下旨在全国举行武举,邀天下有识之士应试,从中挑选合适的人才加以培养?虽是耗废些时日,却能一举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