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令月这位大小姐。舒梅的感觉很复杂,与其说是憎恨,倒不如说是戒备。她对人本身并没有任何仇恨,只是为了家人而生杀机,但杀人的最好时机已经错失。
她们见面的次数很少,每一次见面后舒梅的生活都会平地起波澜。如果可以,舒梅并不想与之有任何交集。
人在江湖,若不能一击即中又不能一走了之,在劣势下抵挡攻击最有效的招式,不是以高招对立顽抗,而是放软身段把强劲的来劲悄悄地容纳化解。她是有软肋的人,非必要时,决不硬拼,以免鱼死网破。
再者,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之间根本没有不可化解的仇怨,只有阴差阳错的误会,就如彭建军所说,两人挽手走上一走,自然能表明她对吴鉴之的无意。
当然,舒梅也想不到高令月会约到这种酒醉金迷的地方。
和之前两次弩拔弓张的见面不同。高大小姐高傲依然,态度却平和很多,舒梅甚至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古怪的怜悯;但套话一说就完,主客便只有默默相对,逐渐沉默起来。舒梅见她端起酒杯,横置片刻,观察了下酒的色泽,纤秀的眉毛皱起,浅尝一口便将剩下的倒了。
“进来罢。”她伸手倒另一杯的时,忽然说。
门外一阵脚步声,八个高而精瘦的男人鱼贯而进,排成一排。其中看上去三十多最老的男人向她们走来,一面说:“欢迎美女们来捧场。这里可是鹏城最大最火的夜店,积聚了各地的精华,想要什么类型就有什么类型,包你们满意。”
高令月微扬下颌,朝正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现自己的男人们一努嘴:“自己挑一个吧。”
客随主便。
男人们都长着一张年轻精致的脸,浓稠的头发,纤长的手指,V字型的身段。但好比一朵花在绿叶的衬托下看上去很美,各种各样花同时摆在一块却容易让人审美疲劳。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前面扫过,突然看到一个干净带着稚气的笑容,舒梅就点了他。
高令月点了个长了双细长凤眼的男人。
身穿贴身白长衬衫的凤眼男刚坐下,手就自然地拦住高令月的腰,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这位眼神里有种莫名忧郁的轻熟男做这些动作并不显得轻佻,反而自然又优雅,似乎隐藏着很多故事。想必就披个麻袋睡在街头,也有人愿意认为是落魄艺术家捡回去。
杏眼男孩则老老实实地坐在舒梅身边斟酒。他有一个高而挺的鼻子,眉毛整齐而无需修饰,大大的杏眼透着一点青涩和紧张,像是在校园碰到的那些穿着球衣嬉笑打闹的男孩中的某一个,除了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皂的气息而不是浓郁的馊臭味。这点让舒梅很满意,对邋遢而不爱干净的男人,她向来敬而远之。
“你叫什么名字?”
“小禾。”
音乐响起,小禾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要跳舞吗?”。
不但男人,女人也。年轻男孩眉目长得平整些,话不多又腼腆,往往不会使女人不耐的。
一楼舞池上多是大月复翩翩的秃头男人搂着娇滴滴的美女,或老黄瓜刷漆的皱皮女人依偎着高大帅气的壮男,猛然间下来一对壁人,简直是鹤立鸡群,一时引得人频频注目。
小禾的身量在仔仔间算是矮的,只有一米七五,舞技却非常高。舒梅穿着高跟鞋不用仰头,自如地跟着节奏来回旋转,像只飞舞的蝴蝶。他的眼睛即刻发出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欢喜的光来。舞步变得更为沉稳有力。
一曲舞毕,小禾还恋恋不舍,舒梅却想回包厢了——下一曲慢三几乎是搂抱着跳的。
矮塌上的俩人已经叠在一起。凤眼男的衬衫衣扣全开,半闭着眼睛,眼神迷醉。高令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模着身下男人胸前的月复肌,眼神慵懒而清冷,像一朵盛放在黑夜里华丽而糜乱的曼陀罗。
小禾看得眼睛都不转一下。
舒梅自小月复下涌起一股燥热,但依然眼神清明,语调平静,完全没有升降调,也没丝毫的颤音和停滞:“你会玩筛子吗?”。
“哦,会的。”小禾连忙目光挪开,不敢再看那边。他不仅震而且惊——入行一个月,作为新人的自己甚至没了蹲在街头看美女大腿的兴致。他相信再过三个月就算看到美女大跳***也会如老僧入定。而“性无能”程度最严重,不吃药不会的凤眼哥竟然硬了!真是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舒梅没有作弊,小禾也不耍赖,喝的脸红彤彤的。俩人正在玩得不亦乐乎,那边忽然冷冷地飘来一句“你也太老实了些”。
舒梅抬头,高令月直起身,目光往两个仔仔身上扫了扫,冷冷地说:“出去。”
她用酒浸了浸,慢里斯条地用脖子上的爱马仕丝巾擦干,一手扔在地上,另一只手把玩着空空的郁金香型酒杯,略有些鄙夷地说:“还说是大陆最大的夜店,不说别的,就连酒杯也让人失望。杯脚雅致,杯身丰满,杯口纤薄。这酒才能品出点味来。”她定定地看着舒梅,眼眸有种莫可明言的迷茫,似有哀痛,“不过,你比我想象得要好,好很多。我甚至开始欣赏你了——你很洒月兑,行事教人看得舒服,也羡慕。”
舒梅二丈模不着头脑。
高令月看到她眼里的疑虑,却没有解释的。“你的事,我谁也没说,他们不会找到你头上,我以后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你要是想,我也可以不收购四叶草,再补偿三百万给你家人。”她说着,冷冷地微笑了。
舒梅很想问她为何态度大变,但因为涉及到男人,终于不好开口。但她相信以高大小姐的高傲——要说的话不会藏在心里,不肯讲的谁也不能使她屈服。她这样讲,大抵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和解了。
俩人走出门口。高令月走向一辆白色平治,两三步后转身突兀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能那样轻易地放过——你难道不恨吗——那个跟你生活了十年之久的男人。”
五彩的霓虹下,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苍凉,她的脸看上去非常疲惫。
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失意如此。也不是不凄凉的。
舒梅垂下眼睛:“恨人也是需要力气的,伤身又伤钱。身为江湖儿女,没有那个闲工夫。”
高令月轻轻地自嘲道:“或者是一切都得到得太容易,爱情便成为生命的全部。”她摇了摇车钥匙,“要不要载你一程?”
“前面直走五十米右拐就是公车站,只要三毛钱的月票。你喝了酒,要不要免费给你一张?”舒梅掏出一沓小长方块,语气认真。
高令月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眼角隐约有泪花,道:“如果我在认识他之前先认识你,那我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可惜。我酒量很好,这点不算什么,走了。”
误会就这样解决了,舒梅心里却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哀伤。她目送着白色平治的远去。心里的观念又再一次得到证实:爱情本身就是一个童话,不太热烈才能维持久远。女人不需要多爱男人,只要多了解他;男人不需要多了解女人,只需要多爱她。这样相处最轻松愉快。
舒梅沿着水泥路往前走,风吹着树叶沙沙响。没走几步背后传来破空声,出手像是普通人,她忍住反震的冲动。
“小梅!”彭建军穿着白色的棉纺衬衫,袖子外的两条手臂粗壮,显出古铜色的肌肤,嘴里有酒气,“你怎么在这?”那眼神阴沉沉的,好像在说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呢?”舒梅双手交叉在胸前,反问道。这是一个拒绝和防御的姿势,她很不喜欢彭建军责难和猜疑的语气,好像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彭建军沉默了会,只觉那两道目光有如芒刺,莫名地有点心虚,小声解释道:“我应酬一个从香江来的大佬。”说着理直气壮了起来,声音很是激愤,“辛辛苦苦找人来说情,图什么?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吗?结果居然看到你跟一个仔仔在跳舞!我这心有多难受!”
“我跟人跳了一段舞你就不高兴,那这又是什么?”舒梅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领口的一道红印。
“这——这个是应酬啊。酒喝多了,大家起哄,不小心蹭上去的。”言下之意自己不是有意的。彭建军因为圈子大家都这样做,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都是玩玩而已,应酬光喝酒没女人怎么行。他心里也没存着别的女人。按说,这小半年已经很收敛了。
“我来是来解决问题。刚刚跟我道别的就是那个大小姐。”设身处地为彭建军想一想,舒梅终于恢复平静,淡淡地说:“人与人能不能长久在一起,在于肯不肯把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想一想。关系不一样,要求也是不一样的。追逐尽量多的雌性是雄性的本能。男人都爱依红偎绿温香软玉,作为朋友我可以理解,但作为丈夫我绝不允许。你曾说会把赚的钱上交。我很感动,但不需要这种权利,因此也不必有忍耐的义务。说句不客气的话,虽然赚的没你多,但凭现在的身家我完全可以夜夜去泡吧。可是你风流我找刺激,这样有意思吗?当然,国内做生意总是要有应酬的,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就像吸烟一样——你无法戒掉,就不要要求我不能抽,应该少抽,更不要在我面前抽。”
彭建军呆立了很久,才道:“我喝得有点多,给那么长的一段绕糊涂了,你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