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剧本发下来后,吴鉴之在村里拍完原来和知青时代新增的戏份,给廖导留下联络电话,便离开了剧组,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归来之际,他消瘦了许多,满脸的疲惫之色。
廖导见了心喜。他还巴不得吴鉴之再瘦些,脸色再差些,皱纹再多些,看起来再潦倒落魄些。目前的化妆技术,只能让人美点年轻点或丑点老点。想使二八姑娘变成垂垂老妇,单靠胭脂水粉,对剧组来说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洋彼岸那个超级发达的国家在高科技的帮助下倒勉强可以做到。当然,因为选择不多的缘故,观众也不怎么挑剔。更为可爱的是,你若把一个坏人演得活灵活现,他们就会认为你是个坏人。
“你这个身材,倒是不用再减了。好,很好。”廖导上下打量着吴鉴之,目光就像主妇打量案板上的一块猪肉——大小刚好合适不用再切。“离这不远的城乡结合处有一个老式的监狱,现在改成了劳教所,对面就是武警大队。安全方面你不用担心。劳教所方面会安排一些快出去的人当背景演员。我也找到了两个愿意在监狱演戏的小伙子,一个以前学过散打的,一个是劳教所所长的儿子,他们会成为你的‘狱友’。一切都准备妥当,就是时间安排得很紧。虽然乡镇的戏几乎拍完了,但马上要转到香江拍,徐导只肯给我们五天的时间。我先跟那所长的儿子讲一声,等会一起去看看环境。”
所长的儿子很会来事,见了人就“哥长哥短”的。长得也算有特色,挺憨厚的小胖墩。但跟丑女难成为女主角一样,有那身肥膘想成为男主角也比较困难,不过做个谐星还是前途一片大好。
县城丁点大,打摩的十分钟就到了。劳改所外表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被围起来的院子,大门口也没有持枪站岗之类的武警。所长的儿子跟门卫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地带人穿过两道铁门。铁门左边的围墙上漆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七个红色大字。里面正对铁门是一栋二层楼房。操练场上有四个篮球架,两边是一排排的平房,让人感觉有点像进了一所学校。
狱警办公室里面有一个上浅蓝下铁灰制服、四五十岁的胖子在等着,那跟小胖墩肖似的眉眼,不用说就是劳教所的所长。三人一进来,胖子所长就拉着吴鉴之的手幸会幸会,小胖墩使劲咳了一声,他才把目光放在瘦瘦小小不起眼的廖导身上。
这一看,胖子所长皱了眉:尖皮鞋,喇叭裤,大热天戴个帽子包住小半张脸,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人。小胖墩见老爸在用瞅犯人的眼光瞅廖导,心想坏了,故意站在廖导身边提高音量道:“爸,这是廖哥,我前几天跟您提过的。”
“哦,你好,你好。”胖子所长很快反应过来。
“你好,所长,这是市政府那边发来的协助拍摄的证明。”廖导递来一张盖着大红公章的纸,不动声色地将了一军。
胖子所长的脸耷拉下来——如果不是儿子绝食要求,他才不想让儿子走演艺这条道。狱警待遇福利堪比公务员,在劳教所工作轻松又没危险,还有人关照,子承父业吃公家饭多好。哪里像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对了,爸,您不是特地空出了一间以前关重刑犯的老房子么,快带我们去看看吧。”小胖墩适时插了一句。
胖子所长给三人各发了张特别通行证,让一个叫老陈的狱警带人去参观。
老陈绕过平房区,把人带到平房区后面的一大块荒草地。荒地中央孤零零地矗立一栋着砖木结构的小塔楼。门前横挂着几把生锈的大锁,老陈捅了近半小时才把门打开,不由讪讪地道:“太久没用了。这房子是国民党时期建的,当年关押最大的‘官’是国民党‘反共救国军’的一个司令,后来枪毙了。”
迎面扑来一股灰尘,廖导呛了好几下,差点岔不过气来。小胖墩殷勤地在他后背轻拍了一通。
老陈暗暗记下,对着廖导说:“别看里面很旧的样子,灰尘擦一擦还是好的。你看那门窗、壁板材料大部分使用桧木,特别要求坚固、耐用及防逃等专业施工。房舍空间配置采用放射形设计,除了能达到防止犯人逃月兑和看管,还通风防潮,蟑螂老鼠都少些。不像现在的牢房,都是水泥搭起来的,夏热冬冷,蚊子多,蟑螂多,老鼠多,容易生病。隔段时间就要消消毒。”
廖导有花粉过敏症,捏着鼻子在塔楼里绕了一圈,点点头表示满意。
返程途中,吴鉴之突然停下脚步,凝望铁窗外一动不动。大家顺着他的视线,隔着铁窗看到一群正在排队打饭的犯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劳改犯非常引人注目: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鼻尖处硕大的黑痣,一只眼眶青紫,皱纹间夹着伤痕,身上橘红色的囚衣又脏又破。他步履蹒跚地刚打菜到饭盆,就有一个小青年明张目胆地把上面唯一的一块肉夹到自己碗里。老劳改犯赶紧扒了几口剩下的肉末,低了头只是走。周围的人眉飞色舞,嘴角上飞出唾沫来。管教视而不见。
老劳改犯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可怜,而且劳改犯一般也就是些小偷小模的人。正义感挺强的廖导义愤填膺地谴责道:“你们所里的管理是不是太松懈了?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
“陈哥!”小胖墩在背后向老陈挤眉弄眼,他怕廖导改变主意不拍,自己没了着落。
老陈想想下个月的评职称,苦笑一声,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廖导,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起来挺老的,其实才四十五六岁。”
“那犯人当众欺负犯人,管教也不能玩忽职守吧?这样让我很担心——在这里拍摄时会得不到应有的保护。”廖导理直气壮地质问。
“该!那是他活该——不欺负他欺负谁——这人下作得连自己老婆孩子也不愿来探见!”老陈撇撇嘴,脸上流露出一种看见害虫似的厌恶,咬牙切齿道:“据说他以前是跑船的,也有几个钱,年纪一大把,做点什么不好,偏偏喜欢揣点糖果点心堵在小孩放学的路上——哎,都不知祸害了多少人!谁家没孩子?我家孩子要遭这罪,我生啃了他!他还知道弄小女孩是犯法的,专门对漂亮的小男孩下手。判他吧,没拐没卖又没凭没据,再说孩子长大了还要见人,这方面的法律也含糊。得,便宜这老小子,判了个猥亵罪,劳改一年半。号子里人混虽混,大是大非还是拎得清的,也就是看不顺眼给他个教训。可惜再过四十八天这老小子就要放出去了。真恨不得把他关个十年二十年的,关到死为止。”
这一通话间,廖导的脸由红转白,白转青,青转紫,紫转黑,最后又转红,五彩纷呈。话音刚落,他红着脸讪讪道:“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不了解情况就乱咋呼。”
这一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廖导就带着一班伙计到劳教所扎营。拍摄进行顺利,还有空余时间友情给所里的狱警们拍了一部时长四十五分钟的记录片。
舒梅此时却很郁闷。虽然托了干妈米兰照顾,但出门在外两三个月了,想家,特别牵挂家里的三个孩子。其实她的戏份差不多完了,新增的戏也可以在鹏城补拍。可为了拍一场“成功后的梁素贞找到在香江贫民区的父亲”,她不得不跟着大队伍到对岸呆一段时间,很有可能赶不及给儿子送行。
另外还有一点,女人在青年和中年时期的身形是不同的。造型师建议舒梅增肥。可是按照她的体质,增肥比减肥更加难以达成,因为身体会自动把多余的能量提炼成精气。她就算一天吃三人的饭量一星期也难肥一斤。没办法,想了个下下招,在盛夏火红的太阳底下,腰间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而且还得每隔一个小时缠一次。不缠的话,戏服就会被汗浸湿。
为了缩短时间,尽早赶回去给儿子送行,舒梅决定等廖导回来后提议新增的戏在镇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