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五娘时,她恰好在家里午睡,我便把乐钰和白喜凤在祠堂受伤,等着营救的事和她说了。
五娘的惊诧自不必说,匆匆带着我去寻大夫,走着走着,却踌躇起来,问我道:“薇儿,你可知道白姨娘为何要伤乐钰?”
我摇摇头:“我是偶然路过祠堂,听见乐钰的呼救才进去看的,乐钰只说是白姨娘先刺伤了自己,再刺伤了他,详情是怎样我就不清楚了。”
五娘咬着下唇,对我道:“如若把这件事告诉你爹和安姨娘,你白姨娘在乐府就再无立足之地了。薇儿,乐钰的伤重不重?”
我回想乐钰伤口的情形,道:“血流了不少,伤口虽不深,却划得很长。”
五娘叹了口气:“那便瞒不住了,安歆若见自己的儿子受了这样重的伤,绝不肯善罢甘休的。你白姨娘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要做出这种事来。”
我忽然想起一事,便对五娘道:“娘,我想起来了,薇儿方才冲进祠堂的时候,看见白姨娘的身下放着一个小钵,白姨娘腕上流出的血,大半都注入那个钵里了。”
五娘听罢,先是一愣,继而恨恨地跺了跺脚:“她当真是着魔了,这样危险的邪方巫术也敢用。”
然后,五娘再没多说什么,只是很快找了大夫,带着他去祠堂,把已经昏迷的白喜凤和乐钰救了回来。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五娘是赶着最先进入祠堂的,等我和进去的时候,白喜凤身边那个盛血的小钵已经不见了。
我心中明白,五娘是有心要替白喜凤掩盖这件事了。我从来不是多嘴的孩子,所以她并没有特意叮嘱我要保守这个秘密。
乐钰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但他胳膊上,灰白色的香灰混合着斑斑血迹,仍是触目惊心。毕竟是小孩子,又是乐府的宝贝疙瘩,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伤的,他心中想来也是害怕,所以按我的叮嘱,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他果然对大人们闭口不提我原本就在祠堂中的事,大夫为他清理伤口的时候,他还偷空狡黠地冲我眨眨眼,那灵动的眼珠里充满了示威的意味,似乎在为掌握了我的秘密而得意。
乐钰的伤势只要上药包扎一下就好,而白喜凤的伤势就要严重得多,我先前替她敷上去的那些香灰,已经被喷涌出来的血冲掉了不少,大夫看了也直皱眉,只能暂时简单处理一下,然后将白喜凤带回了乐府。
这件事情闹得极大,五娘和我回到自己的住处不到一盏茶时间,安歆就怒气冲冲地找上了门,询问五娘详情。
五娘耐着性子跟她讲了事情的原委,终于让她相信我们娘儿俩是乐钰的恩人而非仇人。
可是安歆在临走之前,仍然一脸愤愤然,并对我抛下一句狠话:“上次有你,这次又有你,你真是钰儿命中的克星!”
我懒得理她。简直是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安歆,焦夫人也匆匆来了,她还没问完,李玉莲她们也急匆匆地来了。
总之,这件事似乎是乐府千年难得一见的八卦,所有人都想插一下脚,置一下喙。而我在旁边看得明白,真正关心白喜凤的,除了五娘,怕是一个也没有
到了晚间,我爹办完公事从外面回来,得知这件事之后,也是勃然大怒,白喜凤和乐钰,一个是他手中敝帚,一个是掌上明珠,一把破扫帚竟然伤了自己的明珠,他心中的天平自然已经完全失衡了。
因为我娘及时地藏起了那个小钵,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白喜凤伤乐钰的真相,只道是她要在祠堂中自杀,被乐钰看见了试图阻止,白喜凤一时失心狂乱,竟把乐钰给刺伤了。
我想,如果不是白喜凤自己现在还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这些人恐怕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吧。
当晚,五娘被唤去和众人商议对白喜凤的处置方法。等她一脸疲倦地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她告诉我说,我爹的意思是,等白喜凤醒了,就立刻将她休了,逐出乐府。
除了五娘自己据理力争以外,满堂之中,竟没有一个人为白喜凤说话。主张对白喜凤严施惩戒的,除了安歆,还有焦夫人,甚至,对于乐钰的受伤,她表现得比安歆还要气愤。
五娘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正在对着铜镜,为我拆除头上的发鬟,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叹气道:“别人都只当焦夫人是心疼乐钰,我却觉得纳闷。焦夫人这些年来面子上平平淡淡的,私下却总是照拂你白姨娘。也是因为如此,你白姨娘虽然没有子嗣,府中却也没有人敢怠慢于她。万万想不到这次你白姨娘出了事,焦夫人却这般落井下石。她方才在老爷面前,句句狠辣,对你白姨娘的憎恶似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实在是想不通。”
“也许她从前都是装的,其实根本就是很讨厌白姨娘啊。”说出这句话,我几乎是不假思索。
伪装的情感,就算持续再长时间也变不了真,迟早有露出狰狞面目的那一天。因为人心的容积是极为有限的,盛不了那么多和自己的真实想法相违背的情感。
五娘在说上面那番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或许焦夫人是有什么地方受制于白喜凤,所以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她。如今彻底甩开掣肘的时机来了,她怎能不努力扳倒白喜凤?
五娘自然不知我心中所想,却也是若有所思,从梳妆台上取了沉香木的篦子,为我缓缓地篦发,她的动作又轻又柔,伺弄得我极为舒服。
良久,她才轻声道:“小孩子看事情,反倒比我们大人看得明澈些。薇儿,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白姨娘从前流产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