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逼近正室的方向,丝竹之声越盛,乐音中隐隐夹杂着男女的笑声,女声娇俏绵软,男声亢奋暧mei。
有浓烈的酒香,隔着珠玉的门帘,肆无忌惮地氤氲开来。
几乎从这声音和这酒味就能辨别得到,里面该是在进行着一场多么盛大的狂欢派对。
我有些踌躇了,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乐添却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一瞬间,所有的笙歌艳舞,纸醉金迷,迎面扑来,充斥了我所有的感官。
原来,此间的狂欢,比我想象的尤甚百倍。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吹拉弹唱的艺人外,还拥聚了四五十衣着鲜亮的人。醉酒的男男女女倒了一地,余下的也是七歪八斜,有的在昏睡,有的在往喉咙里灌酒,醉态横生,没有一个是好好站着或坐着的。
男子多半是中青年文士模样的人,他们或许原本是衣冠楚楚的,可现在都变成了狷狂而轻薄的征歌逐色者。这些男人,几乎人人怀中都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艳妆女子,女子也是个个情态旖ni,媚眼如丝,如藤蔓般缠绕在怀抱自己的男子身上。
这些人中,有几个醉得狠的,已经将身上的衣服剥了个半光,对着自己怀中的女子上下其手,动作猥亵下流,不堪入目。
我猝不及防看到了这荒唐的一幕,不由憋得满脸通红,想要退出房间,孰料,袍子的下摆却被不知从何处伸来的一只手抓住。
“哎……小美妞儿……再去拿些酒来……”
我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瘦杆一样的少年,匍匐在地上,脑袋无力地垂在地面,只露了个背面朝着我,已经喝得是酩酊大醉,甚至连脖子都已被酒色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而胸前的衣襟已经热得被他全部撕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部。
已经醉成了这样,还在讨要酒喝,不止是他,这里所有的人,似乎都跟他一样,明明已经烂醉如泥,全身上下如煮熟了的虾子般通红,还在一个劲地跟出出入入的下人们要酒喝。
“快……快啊!”
那少年加在我身上的力道又多了几分,我急于用力摆月兑,蹲来推了他一把,那少年浑身绵软无力,这一推竟然翻了身过来,将脸暴露给我。
待看清这人是谁,我不禁“啊”地惊呼一声,定在了原地。
乐添闻声赶过来,一连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用手指了指地上烂醉的少年,捂住嘴巴道:“你看,这不是刚才在咱们茶馆里昏死过去的流莲吗?”。
不错,正是流莲。他们果然把他带回来了,并且,将他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
可是,这样的流莲,比死了也强不了多少,他在外的每一寸肌肤,皆是青筋暴露,眼珠已经变成死灰的一片,而嘴角还在不停地往外吐着白沫,而他自己却似已经失去了感官一般,依旧在贪婪地想要索要更多。
相比于死的宁静超月兑,这样的生只显得狰狞可怖。他好像只是被施了邪恶的咒语一般,或是和魔鬼签订了契约,透支着自己仅有的一丝生命力。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韩大人手中的良方吗?那传言中神通广大的韩大人,他也在这里吗?
我四处张望了一方,韩大人倒是没辨认出来,而方才的惊鸿一瞥没有看到的,现在都看到了。
原来,之前那些在茶馆里聚集的那些人,无一例外地,都在现场,而且,每个人都已是亢奋烂醉,不能自持。
我不禁感到脊背发凉,手心也渗出汗意来。
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场景,猛然身处其中,只觉手足无措。
“五石散。”身边的乐添,凝视地上挣扎着的流莲良久,忽然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我似乎对这三个字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可是一时之下,怎么也想不起来。
乐添皱着眉头:“五石散。我也只是听说,现在的士大夫间很流行这种东西,他们会选择隐蔽的地点,花钱雇一些歌姬舞姬之类的女人来,集体一起使用,开这种聚会。听说用了,会使人亢奋,会使人周身发热,热到不能自持的地步……想不到这次亲眼见着了。”
听乐添这么一说,我才忽然想起,五石散,于古书上确实有记载的,起于张仲景,医圣大人研制五石散本来是为了帮助那些床事薄弱的男人,可谁想到两晋南北朝时,被聪明的国人用作了兴奋剂,并逐渐演变为类似毒品的东西。据说以玄学家何晏为代表的士大夫们,经常借着五石散的兴奋效用,大开成人PARTY。
对于这种过于香艳离奇的东西,我从来只当野史来看,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真人真事。
记得尤为清楚的是,服了五石散后,会心身俱热,除了长时间疾走,无法可消解。
我顿时有点明白了,难怪,这些天来光临我们茶馆的那些客人,每一个进来时都热得跟三伏天里跑过马拉松一样,敢情都是为了散热。很有可能,恰好我们的茶馆在他们散步沿线上,到了我们那里,已经是渴得要月兑水了,所以才会每天都有看似斯文的客人闯进来,拿着乐添引以为豪的极品香茗如饮牛般狂饮……
我把自己的推测同乐添说了,他的目光顿时变得闪亮起来:“姐,我都没有想到,好像真是这样呢。我只知道五石散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成分主要是五种带‘石’的矿物:紫英石、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石硫磺。”
“这位小公子,懂得挺多啊。不过,你让这样一位淑女一直站在这么不堪的场所,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一个温润清雅的声音,蓦然在我们身后响起,不止是我,连乐添也吃了一惊,甚至,吃惊的程度比我还要甚。
我想,他吃惊的原因,应当不是为了在场还有能这样正常说话的人,而是因为,这人已经离他这么近了,他却全无知觉吧。
我不愿回首,因为回首即意味着要将这不堪的现场再收一次眼底。所以,并没有机会回头去看来人的容貌,只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得很,话语中虽然带了揶揄的成分,却并不惹人讨厌,只是让人体察到他的好心而已。
那人的话似乎戳到了乐添的痛处,因为我已经看到,乐添的下颌微微抬起,脖子也硬了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被冒犯了的动作。
“姐,你先出去,让我和这个人渣好好理论理论。”
“人渣?小公子,随便给陌生人起绰号的习惯,好像不是很好哦……”
嘴角抿起一丝微笑,我眼观鼻鼻观心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嗯,很奇怪呢……厅外的抄手游廊上,原本往来穿梭忙忙碌碌的下人们,好像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连丝竹之声,都停了呢。
而我确信,这期间乐添都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没有滥发威的机会。
那么,让下人消失,让乐音停止,这些事都是谁干的呢?
联想到方才屋内那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逼近,答案已经跃然而出了。
只是趁我们姐弟说话的功夫,就解决了这么多的人,这人的功夫造诣,恐怕还在乐添之上……
恐怖。
就在这当儿,一帘之隔的屋内,响起并不和谐的争吵声。
或者不能算争吵,因为我只听见乐添一个人的粗声,而那人的回答,却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
“你算什么玩意,我姐姓甚名谁关你屁事?”
“我说过了,令姐看起来颇像我的一位故人。”
“你只看见她的背影,从哪里推断她像你的……呸,什么劳什子故人?”
“呃,就是因为背影像啊。”
“像什么像?胆敢动我姐的念头,信不信我揍你?”
话音未落,屋内再度响起微妙的风声,我似乎看到了乐添积如闪电的出手,直接命中那人的要害,心中一沉,刚要出言阻止,可那风声却再无下文了。
我在心中大呼稀奇,乐添的百炼钢般的攻击,竟然直接给那人化绕指柔了,这可是从来未有的事。
“你……你松手!”乐添的声音已经是恼羞成怒。
那人的声音却依旧从容,仿佛面对的不是危险如小豹的乐添,而是一只柔柔顺顺的小兔几。
“小公子,我话还没有说完,别急着动手。其实,我不止看令姐眼熟,看小公子你也相当眼熟呢。你是不是在宫中待过?”
我心中咯噔一下,来人莫非是来自宫廷,看出了乐添的来历?他今天出门,可是没有戴面具啊。
那厢,乐添更不答话,只是呼啦啦地动作起来。
我知道,他是当真恼了,听那风声的迅疾,几乎每一下都是玩命的狠招。
我再也按捺不住,重又掀开帘子闯了进去,却和那人迎面打了个正着。
虽是在激烈争斗中,这人仍有着一双温润带笑的眼。
澄净明媚,似曾相识的眼。
电光石火间,无数零散的过往如潮汐般席卷我的脑海,带着记忆特有的馥郁温馨。
却又在他吐出我的名字时,沉静安宁了下来。
“乐薇?”
我眨了眨眼,重新审视他已经更改,却依旧有迹可循的容颜。
“乐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