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你自己的故事吧。你不就是穆王吗?”。唐小凌呷了一口茶,那茶水清香中带了一丝苦涩。
“嗯,我宁可叫自己为傻子。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没有一件事做的是对的。我自以为给苏带去了安逸和幸福,可是现在才知道,她过的是多么苦楚。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绝不会将她让给别人。苏,她太傻,太傻了,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路……”
唐小凌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那么,刚才苏姑娘问到往事的时候,你怎么不把事情说明白?你明明是有苦衷的。”
屈逍苦涩一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这样糟糕了,让她知道真相,除了令她的痛苦更深一层外,于事无补。依照苏的脾气,她肯定会跟我走。可我现在为兄长所不容,他在绿影山寨放火,一半是冲着端木,一半也是冲着我……说到底,我来这山寨,本就是奉了他的命来查看地势风水的。他那么缜密的一个人。应该不会不知道,我也在这里吧?”
“端木跟他又有什么仇?”唐小凌一听到端木的名字,只觉得胸腔一阵发闷,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关于他的所有事情,她都好想知道得一清二楚。
受屈逍之语的影响,她现在对那个人也是恨之入骨,所以连他的名字也懒得问,也跟屈逍一样,只肯用代称。
屈逍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些事情让她知道也无妨,便道:“端木曾经是他的影卫之一,很得他器重的人。端木武功奇高,人品也极为正直,我那时便与他结为好友。只是,看起来,每个和我亲近的人,到了最后,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端木,他不就是代我去死了么?”
唐小凌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屈逍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继续道:“端木是影卫队的首领人物。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流浪街头的寻常武夫,每天流连最多的场所,只是京城的各个繁华街头。他跟那个人居住在皇城里的人,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交集的……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人在某次的微服出访中,竟然在街上偶遇了当街卖艺为生的端木夕雾,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武功天分,直接将他带入了皇宫。端木夕雾进宫没几天,宫中就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职业,叫做影卫,做影卫的,那是天地下最贴近天子的人。他们的身份,比御林军还要神秘得多。影卫有多少人,是谁,在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清楚。可是,从他们诞生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无时不刻不在那人身边,如果那人身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受到伤害的,绝对是吹出那阵风的人。
“关于为什么要成立影卫这种看起来比较阴暗的组织,所有人都一清二楚,那人自从登基以来,在政治上冷酷无情。身边树敌太多,知道若不将自己好好保护起来,便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也坐不安稳。端木甫一入影卫队,就立了大功。那人曾经以莫须有的名义,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臣满门抄斩,朝廷上愤恨之人甚多,却没有一个人敢为其出头。还是他的一位学生,在朝里做一个抄写文书的闲职,根本说不上话的,却屡次上书为自己的老师正名,甚至在某日议起此事时,说到激愤难当之处,竟从怀中模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朝那人扑将过去。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更别提上前保护那人了。那人从未经历过这般凶险只是,惊惶失措自不用细说。眼看行刺的人不过三尺,大事将要不好,斜刺里窜出一个人来,用胸口挡住了那把匕首,将那人的命挽救了下来……那人的性命得救,端木却因此受了重伤,所幸并没有刺中要害,端木的身体底子又好,是以,在御医的尽心护理下,半个月后,总算是恢复了大半。那人不消说,从此对端木夕雾刮目相看。更将他擢升为影卫队的首领。”
唐小凌听到这里,小巧的眉头上拧起两朵乌云:“听你之前的说法,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可是端木不知道,竟然为这样的人卖命,真是不值得,太不值得。”
屈逍淡淡笑了笑:“你想法太过单纯,这些人想什么,你自是无法了解。有时候,善恶的界限是很模糊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那人在世俗lun理上,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戕害亲人,虐杀大臣,不惜一切代价清除异己。可是历史的观点来看,他又算是位英明有为的君主。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在政权稳定下来之后,勤政爱民,听从他人建议,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经济一改战乱中的衰败,蓬勃兴盛起来,而天下则民生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这与他的努力是直接相关的。”
“哼。”唐小凌冷冷的从鼻子里喷出一缕冷气,虽然不服,而屈逍的话听起来似乎又无法反驳,只好闷闷的自己撅起嘴巴。
“呵……而端木从前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小角色,若不是遇见那人,莫说收入没有保证,就连吃口饱饭都很困难,那人的招纳,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从天而降的大好事,到行刺事件之后。更是得到了那人的绝对信任,对于端木来说,他除了忠心耿耿为那人卖命以外,还会有别的想法吗?”。
唐小凌点点头,喃喃道:“这么看来,端木的选择,也是无可厚非的。”
屈逍微笑着看他一眼,然而这微笑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转为灰色调的阴郁:“从行刺事件以后,我才知道有端木夕雾这个人,在以后几次偶然的接触中,我发现端木是个非常值得一交的人,虽说是习武出身,但自身素养也非常高,根本不像一个寻常的武夫,倒像是经过高人精心栽培的,文武双全的人才……当然,后来,随着我对端木了解的加深,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是在那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把他当做一个难得的好友看待,而我也能看的出,在人人自危的宫廷生活里,端木也将我当成了好友。在我们结交的过程当中,对于影卫内部涉及那人的事情,端木有很好的职业操守,从不多说,而我,也对那些事情兴趣缺缺,几乎从没有问起过。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使我不得不开口过问。”
“哦?那会是什么事情呢?”这件事情显然激起了唐小凌强烈的兴趣。
“因为几年前的某天深夜,因为被雷声惊醒,我无法再入眠,便起身到书房看书,刚看了没几行。没经过任何人的通报,端木很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还记得当时他的样子,浑身被雨淋得精湿,散乱的头发大片的贴在额头上,眼眶深陷,面色铁青,手紧紧捂着胸口,似乎连呼吸都很困难。
“我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搀扶进来。我看书很广,对医药方面也有所涉猎,不仅涉猎,而且可以说有颇深的了解。当时我一眼就看出,端木已经身重剧毒,只是中的是什么毒,我一时还无从知晓。端木刚进到屋里,就晕厥了过去。我细心诊断,发现端木身上所中的,可能是一种奇毒无比的‘酥香筋骨散’。之所以称之为酥香,是因为这种毒物不同于一般,不仅没有普通毒物所特有的那种可疑气味,反倒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而这香味十分自然,如果参杂在食物之中,令被害人于无知无觉中身中剧毒。我起初只是怀疑,随着仔细查看端木的情形,我终于能确认下来。可惜……可惜……”
屈逍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扼腕的表情,唐小凌便问:“可惜什么?”
“可惜当时,我并不太清楚这种酥香筋骨散该用何种解法,而且我并不知道端木为何落到这般田地,所以并没有召集王府里的医师,只是自己翻了一晚的书,按照一些古僻医术上的记载,自己去药房调配了解药,于匆忙之中喂端木服下。”
“那后来,他醒了吗?”。唐小凌迫不及待的问。
“自然石醒了。,”屈逍看她紧张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否则前几天你见到的那个人,是鬼不成?”
唐小凌这才发现自己心切问了荒唐的话,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接着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他醒了之后,告诉你他中毒的原因了么?是谁把他伤成那样?为的又是什么事?”
屈逍苦笑:“事情非同小可,我自然要问的。喂下药之后,端木仍旧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这三天之内,我秘密把他放置在书房后的暗室里,谁也不知道王府里多了这么一个人。而在这三天里,我听到了一些关于影卫的消息。宫里放出话来,说,宫中那晚忽然进了极为可怕的刺客,影卫队的十个人,为了保护那人的安全,全部丢了性命,还剩下一个人,下落不明。宫中还贴出高额悬赏,若是谁见到那第十一个影卫,将他送到皇宫,不管是死时活,见面便奖励黄金千两!
“我本能的觉得事情大有蹊跷,依照我对那人的了解,他肯出一千两黄金买一个影卫的性命,这影卫必然不是于他有恩,而是与他有仇,他容不得这人在世界上在活一天了!
“所以,等端木醒来的那一天,我问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毒的凶手是谁。可是端木似乎听不到我说的话,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一句话,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他那时大病初愈,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要挣扎着要爬起来,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他刚从床上挣扎起来,就摔到了地上,连站也站不稳。我急了,点了他的穴,让他能听能看能说,却不能动,然后又把他搬回到了床上。一面让影卫队的十个人,忽然一夜之间全部暴毙而亡。而这件事情的起因,竟然只是因为那人怀疑影卫队中,有人偷听到了他与心月复之间的秘密谈话。”
“什么?他竟然为这么点小事就杀了十个人?”
屈逍脸上浮起苍凉的神色:“对那个无心听到他们谈话的影卫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对于一个杀父夺位的亏心之人来说,这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唐小凌圆圆的眼睛慢慢张大:“那个倒霉的影卫听到的事情,是当今皇上杀死先皇……”
屈逍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这么半天,并没有新的客人进来喝茶,而卖茶的小贩兀自趴在柜台上打盹,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所幸周围没人。这种事情可不能说的这般大声。的确是你说的这样。你知道那个偷听到这个惊天阴谋的影卫是谁吗?正是端木他自己!端木只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见深夜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他的御书房,便悄无声息的尾随在后。他屏息凝神地躲在屏风后面,目的只是为了保卫那人的生命安全,却不曾想,进去的人竟是那人的心月复死党,当年父亲身边最为亲密的太监头领!!原来,当年正是他们两个联手,害了父亲的性命!那年父亲无故暴病薨了,连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时不少人心中都抱着巨大的怀疑,也有人去着手查,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端木说了那些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父亲的去世根本不是意外!那太监负责下毒,而我哥哥负责打理上下,疏通关系,当年负责检验的御医,就是被我哥哥收买了的!”
唐小凌愤慨地捏起拳头,挥舞着道:“他真是坏到了骨子里,杀人如麻,连自己的亲身父亲也不放过!他还是人吗?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十个影卫是怎么死的?”
屈逍脸色苦涩:“皇宫就是这样一个人吃人的地方,为了能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他们不惜吃掉自己的父母,兄长,姐妹,朋友。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还少了么?那晚的事情,说起来不过是历史上用过很多次的杀人手法,鸿门宴。”
“什么是鸿门宴?”
“鸿门宴——就是摆设宴席,虚假的让人前去赴宴,却已经在暗地里埋伏下杀手,赴宴的人其实是去赴死的宴席!这种把戏,在皇宫里太多太多了!包括端木在内的十个影卫,当天深夜,接受到来自皇上的邀请,请他们去戏院听戏,喝茶,吃点心。没有一个人察觉这里的猫腻,包括端木。”
“真的有杀手?什么样的杀手?”
屈逍闭上眼睛,那晚的事情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是,从端木嘴里知道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心里无数的想象过当时的凶险:“没有杀手——不,也可以说有。不过杀手不是人,二十参杂在茶点里的——毒药。死去的那些人,每个人只吃了很少的一点点心,却因此无一幸免的丢掉了性命,可见这茶点里的毒下的有多重!端木之所以能保住性命,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警觉,或者说,他嗅出了当时空气中的危险气息。所以,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而就是这一小口,也让他中毒中得不轻!当身边的人陆续倒下时,端木也已经察觉到身体的异样,所幸他本身有极高的武功修为,将身体的各大经脉紧紧护住,跟其他的影卫一样,佯装死去,并在那人离去之后,从收尸灭迹的人手里逃月兑……如果他不是那么警觉,如果他武功不是那么高,如果那帮灭迹的人再多个一两个,如果我的宅邸离皇宫再远一点……端木恐怕当晚就随他的那十个兄弟一起走了……”
唐小凌听得打了个寒噤:“还好还好……皇宫真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吗?皇上真是这么可怕的人吗?那我一辈子也不要进去这种地方!一辈子也不愿意见这个人!”
屈逍点头:“莫说是你,就是我,也想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可惜,人各有命,我虽然诅咒,痛恨这个地方,却偏偏出生在那里,和这些为权利而扭曲的人,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我记得知道事情真相以后,浑身如坠冰窟。我知道那人已容不得端木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便为端木开了足够的药,又塞给他一些钱,让身边最为信赖的下人,将他连夜送出京城,到安全的地方修养身体。只要他远远地在外地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时间长了,那人说不定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端木呢,只要不接近京城,也就能慢慢的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是,事情却跟我想象的完全相反。”
“怎么呢?那人还不肯放过端木?”
屈逍点点头:“对。他弑父夺位的秘密,实在是非同小可。只要端木在一天,他的皇位就做不安稳,他的心也无法安宁。所以这些年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但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反而变本加厉了。那悬赏的金额,从最初的一千两黄金,涨到现在的五万两,足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端木那一边竟也不肯消停。他身上中的毒,因为当晚没有得到我有效的解救,落下了一辈子的病症,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他一辈子都要和药罐子为伴,吃药虽然能使他在大部分时候能正常的生活,可是,每隔一段时间,他的毒症就会如期发作。我见过他毒发时候的样子——”
屈逍说到这里,紧紧的咬住嘴唇,说不出的痛苦从眸子中溢出来。
唐小凌的心好痛。有些场景,飞快的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根本看不清那是怎样的情形,可是,心,真的好痛……为端木而痛……
为什么,她仅仅和端木见过一面,在心的深处却和他有着那么深的羁绊?
每次一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就像是被栓了绳子的风筝一样,无法克制地随之一起颤动?
为什么,听说他忍受那样的苦楚,她就简直比自己忍受悲痛还要难熬……
而且,最奇怪的是,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听到一些特定的事情,总会在脑子里勾起似曾相识的画面……好像,所有关于端木夕雾的话,都能勾起她关于他的一些记忆?
可是,他们明明不认识啊……
“所以,我总觉得欠着端木,这种亏欠感,会伴随我一生吧……正是出于这样的愧疚心理,我更想好好地将端木保护起来,至少要尽全力,让那个人没法捕捉到端木的半点讯息,可是,想不到,端木不但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也同样不肯接受我的愧疚,他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而那人杀掉他的十个生死与共,感情极深的影卫兄弟,是他的仇人。并且,最让我头大的是,端木认定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那十个影卫的死,最该死的其实是他,可他偏偏是当时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个……所以,他心中不仅有恨,更有巨大的内疚,他总觉得,他欠那十个人一条命,所以,他一定要为他的兄弟们报仇,取那个人的性命!”
“如果是我,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我理解端木!”唐小凌深深的觉得,在内心深处,她有一点什么,是和端木紧紧的系在一处的,她能感觉到端木的想法,也能理解端木的决定!
倒是屈逍,一脸的不解:“仇恨真的这么重要吗?有仇就一定要报吗?人已经死了,报仇又有什么用?如果端木不是这样记仇的人,现在好好的在他的绿影山寨过活,青山绿山为伴,多好的一件事情!”
绿影山寨?绿影山寨?
唐小凌在嘴里反复地念叨这两个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心好像又被牵动了一下……
屈逍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自己说道:“就是因为他执迷于报仇,每年都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京城里走一趟,似乎这样,复仇的目标就能更近一些……其实,他现在只是个病人而已,就算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他还有什么机会能接近那人?我眼睁睁的看他做这些傻事,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动用自己的人脉和关系,最大限度的将他的踪迹和那人所能刺查到的范围里隔离开来……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人撒下的侦查网极为严密,端木的行踪,还是被那人无处不在的密探察觉了。而且,不是在京城被察觉的,而是在离京城万里之遥的绿影山寨。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那人为了查探端木的下场,不惜下足血本,竟查到了端木去京城之前的所在地。”
“哦,端木是绿影山寨的人啊?”唐小凌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端木,绿影山寨,两个感觉奇怪的熟悉的名词之间,竟然有着这般亲密的联系,这是不是很玄妙的事情呢?
于是她继续问道:“那么说,这次火烧绿影山寨,就是那人干的了?”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屈逍嘴角浮起一丝讥嘲的笑,“他想的真叫绝妙,以勘察龙脉的理由,将我遣送到绿影山寨,自我离开京城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暗中派人跟踪我的行迹,确认我到了山寨后,便放了那么一把大火。四面八方,没有一处放过的,他想我死,真的想了不是一天两天呢……”
大火……大火……
唐小凌脑子里浮现出在记忆之初的那场烟雾弥漫的大火……绿影山寨,大火……端木夕雾……
她忽然觉得脑子像是爆炸了一般的难受,心里那种不确定的痛感越加肆虐起来。
“屈逍,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和事……都有切不断的联系呢?”
她有些犹疑地问出这些话,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念头在她脑子只是一瞬间便闪了过去,连自己也不曾想到,其实她的心里已经确定了这种疑惑。
她的话一出口,屈逍顿时为之结舌。他是怎么了,竟然忘记唐小凌已经失忆的这件事情,竟然这样粗心大意的在她面前提到绿影山寨的那场大火。
他不是发誓过,要护卫住这个女孩子心中洁白的那一片天,永远不让她白纸一般的心灵遭受到那些可怕回忆的侵袭吗?
他是怎么了?
那场大火,不是唐小凌心中最为忌惮的场景吗?
屈逍在心里连连责骂着自己,只好在嘴上含糊其辞道:“呵呵,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孩,跟那些滴血之间怎么可能有联系呢?那都是我和端木夕雾之间的事情……”
“这位爷,你说的恐怕不对吧?”
一个明明带着笑,却显得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传过来。
屈逍吃了一大惊,抬起头来看时,却见那原本趴在柜台上打盹的茶贩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如同煞神一般的出现在桌子旁边。
他什么时候来的?屈逍心中惊异不已。他自认为武功修为已经不错,而这个人在无声无息中接近他们,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吗?”。屈逍的惊诧只是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问眼前的这个人。
“如果没听到,小的怎么知道爷说错话了呢?”那茶贩子将盖在头上的草帽揭下来,一脸怪异的笑。
这是一个面目寻常的青年,如果他站在人堆里,没有人会看到他。可是屈逍看到他的样子,却又是吃了一惊。
他的模样虽然平常,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尤其是脑子两侧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难怪他方才一直戴着帽子,并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二人察觉出来。
屈逍心里,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但唐小凌还不知所谓地抬起眼,皱着眉头在和那危险的茶贩子进行着谈话。
“你说这位爷说的不对,那么你说,他错在哪里?”
“哦,其实爷也不是说的不对,他说这件事是他跟端木的事情,其实他还说漏了一个人——”说到这里,这茶贩子朝上拱了一拱手,脸上换上了肃穆恭敬的表情,“那就是当今皇上。”
然后,他脸上换了玩味的笑,朝屈逍弯了弯腰,低低的叫了一声:“穆亲王。”
屈逍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哦?皇上?不就是屈逍连名字也不愿意提起的那个人吗?这么说,我们的话你都听到啦?你刚才不是明明在一旁睡觉睡得很安稳,甚至还打起了呼噜吗?你这耳朵长的还真是特别……”
唐小凌的这一派天真话语,那人听了,自是一脸的不屑,打断道:“你小丫头倒是真的和这件事情无关,你走吧,我今天心情好,不想牵连无辜。”
唐小凌瞪起眼睛,站到屈逍面前:“你想做什么?”
那人笑了笑,说出几个字:“自然是不太好的事情。”
屈逍不耐的道:“你跟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讲这些做什么?放她走,我跟你回去便是了。”
那人颔首道:“谁说不是呢?小丫头长的怪招人喜欢的,何况又是王爷的朋友,我也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屈逍对唐小凌笑了笑:“听见了没?现在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了,你走吧。”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转向那人道:“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那人一愣,随即痛快道:“别的没有,银子倒没少带。”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每张都是百两以上的面额。
屈逍也不客气,取了其中一大部分,塞到唐小凌手里:“这个东西好的很,你不是一直愁没有银子,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吗?现在好了,咱一下就变成这条街上少有的富人了。”
他似乎是被自己的幽默感染了,笑了起来,唐小凌却笑不出,不但没笑,反倒非常生气的样子,用质问的口气,对屈逍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准备丢下我不管了吗?你跟他走了,我怎么办?”
屈逍笑道:“有了这些银子,你不用我管也能生活得很好啊。”
唐小凌恼怒的将一大叠银票甩在地上:“我要这些纸做什么?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端木把我交给你,你准备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屈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人见唐小凌甩银票的动作,不由啧啧称奇,一边弯下腰去捡银票,一边道:“什么叫一掷千金,我这回倒是真见识到了。”
然后他直起腰板,口气又重新变得冰冷起来:“你们两个也不用推来推去了,我改变主意了,你们一起跟我走吧。”
屈逍脸色一变,寒生道:“如果我说不行呢?”
“王爷,那么实在抱歉,这事真还由不得你了。”那人轻轻一笑,只见大街上有几条人影飞速地朝茶摊移过来,转眼间,几个身着便服的人,便以众星环月之势,将屈逍与唐小凌两人围聚在中间。
屈逍有些愕然,这些人都是街头小贩的模样,每一个人的长相都很平凡,跟这个茶贩子一样,都是那种混在人堆里就分辨不出来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危险的。
任何人都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怀疑,正因为他们的平凡,反倒成了他们最强大的保护伞。
原来早在他们两人抵达凤凰镇,或者更早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潜伏在他的身边,等待最佳时机,取他的命。
他早应该想到,屈昂既然有本事一路追踪端木的底细到绿影山寨,就绝没可能放过他……
这个世界上,那个曾被自己称作为哥哥,也是他最为信赖的人,现在竟然成了这样一个无时不笼罩在他头顶的乌云和阴影。
回首望这几年精心胆颤,勾心斗角的生活,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可倚靠,可信赖,苏锦然也许是能让他灵魂感到安息的人,可是这个人,他根本已无颜去面对……
屈逍心中禁不住一阵悲凉,再看到唐小凌那张无邪的脸,和无邪的眼时,心中止不住一阵感动。
在这种最为困顿,最潦倒的时刻,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竟是这个如清水一般透明的女孩子,唐小凌。
心中于是涌起一丝温暖,信心便也油然而生,轻轻拉起唐小凌的手,那手很小很小,却很暖,此时,这很小很暖的手,正有力的回握住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