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里除了一个帮着烧火的老爷子外。就只有唐小凌一个人——这老爷子在械斗中光荣的瘸了腿,所幸并不影响他给炉灶添柴的本职工作。
此刻,老爷子正满脸木然的将柴火一根一根的放进灶膛里,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眼神呆滞。或许任何人把一样工作干久了都是这样,做的时候都是满脸木然神情呆滞。
唐小凌一看根本没提防他的必要,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用颤抖的手,将一整包白色的药粉,细细的散进那锅沸腾的水里面。
“姑娘,水沸了,该下米了吧。”外面忽然走进一个人,唐小凌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连门都不敲?”唐小凌怒气冲冲的质问,一边暗自庆幸,幸好药已经下进去,被沸水消化得无踪无迹了。
那人被她这一质问,有些惶然,一脸无辜的回头看看,然后道:“门在哪里,没有门啊。”
唐小凌定睛一看。确实没有门,再定睛一看,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用锅铲将花想容砸下墙头的那个伙房里做白案的年轻男人。
一想起这人还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唐小凌才觉得自己刚才态度不好,便缓和了口气,轻声细语的问那人:“你不是手受伤了么?这里没什么你能帮的上忙的,我和老爷子能忙的过来。”
“我怕姑娘忙不过来,特意进来看看。我只是左手受伤,右手还能自如活动的。”那男子扬起右手,果然安然无恙。
唐小凌想到药已经放到了锅里,剩下的活倒是充满了技术含量,自己虽然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会熬粥,可是接下来的步骤是该放米了吗?如果要放,这么多人吃饭应该放多少?放完米还要放油盐吗?
她完全没有概念耶。
既然有人愿意主动代劳,她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很愉快放下高高卷起的袖子,对那男子道:“那好,你来吧。”
说罢就倚着柴堆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那男子不知何故脸色竟有些微微发红,喉咙里含糊的嗯了一声,边快步走到米缸前,盛了一大盆米,又从水缸里取了水,认真的淘洗着。
他专心致志的盯着盆子里的米,唐小凌专心致志的盯着他。
这时候,她才留意到那男子的相貌,身量倒是高高的。可就是相貌着实平庸,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就再找不着的那种人。
方才,这男子心不平气不和的看着唐小凌,唐小凌看的出来,他的目光里,竟有些看呆了的痴意和不易觉察的闪躲。
唐小凌不由觉得奇怪,这男人为什么看到自己之后如此腼腆,样子也怪怪的,那他那狂热的眼神,好像猫看着老鼠时的痴迷。
总而言之是让她不爽。
“喂,你叫什么?”人家帮忙一场,好歹要知道人家的名字。这点基本的礼貌唐小凌还是有的。
“啊?”那男子慌乱的抬起头来,目光之中有掩藏不住的惊喜,“你问我啊?”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唐小凌皱起眉头看了那边烧火的老爷子一眼,“那位老人家是个聋子。”
“哦,我叫珍珠,百里珍珠。”那男子望着唐小凌,有些腼腆的道。
唐小凌古怪的看了他一会,那男子脸上顿时显得好紧张,连放在米盆里的手都忘记搅动了。
唐小凌却哈哈的大笑起来:“珍珠,珍珠!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珍珠!哈哈哈哈哈哈哈!”
百里珍珠的脸上一阵发白,又一阵发红,口中喃喃自语:“她果然是不记得了……”
唐小凌耳朵尖,听到他说的几个字,追问道:“你说什么?谁不记得了?不记得什么?”
百里珍珠慌忙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说罢,一双手又开始在米盆中大力的翻动,心不在焉的挑出里面的沙砾和杂质。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奇怪?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却总要有所隐瞒。没趣,没趣透了!”唐小凌觉得好不爽,抱怨着跺了几下脚,转身离开。
“煮粥的工作就交给你!等到熬的差不多了,你去隔壁的饭厅叫我,我来验收!”
这是唐小凌丢下的最后一句话,充满了强制性的女王意味。
百里珍珠苦笑着,没办法,谁叫自己就喜欢这口呢?
脸上有点痒。
他下意识的模了模脸庞的边缘,从江湖贩子手里买回的人皮面具质量就是不行,比自己做的差远了。要不是急着来救唐小凌,他百里珍珠才不会用这等不干不净的残次品呢。
伸手随意在面庞上挠了两下,心中却是愉悦的,毕竟见到唐小凌了。
分开虽然不过一个月,但是在他,却像是过了一年甚至十年那么久。
打探到她的下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屈逍的保密工作做的还真是不错,可惜,这么好的人,已经不在了,要不然。他真想当面好好感激一下这个穆王呢。
伪装成做白案的人混进穆王府,在最短的时间内和所有人厮混熟,进入水火两派的核心层,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在花园的某个地方扔下一张无辜的男女合欢图,最后,在两派械斗中瞄准时机,将手中的锅铲扔向墙头看热闹的花想容,这就是百里珍珠在穆王府所做的全部工作。
想到花想容被打中的前一刻向自己投来的怨恨目光,百里珍珠就忍不住想要狂笑。
不管他认没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这一铲子下去,花想容三天内是没办法睁开眼睛的。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却已经足够唐小凌的大计开展实施了。
其实,将唐小凌带出穆王府,他百里珍珠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是,既然在绿影山寨选择让她将前尘往事悉数忘掉,现在就没必要再大张旗鼓的介入她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唐小凌急需要融入这个社会,因为以后的日子,她所面对的将会比现在更为凶险。百里珍珠很高兴看到唐小凌主动想出潜逃的计策,并恰如其分的拿捏好了时机。
她一定能成功的。即使没有他的帮助。
百里珍珠拿起锅边的舀子,舀了一勺沸水,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然后立刻大惊失色。
这里放的药量,已经足以迷魂半个京城的人了……
如果让穆王府的这不足百人的家丁和婢女服下,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整个穆王府大概都只能听到鼾声一片吧……
在家伙,真是不计后果啊……
不过,他喜欢。
百里珍珠重新将那勺水放回锅里,快乐的将淘好的米下进去。
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已经太长太长的时间了。
唐小凌将会是那带来着暴风雨的人吧。
想起自己就是那阵给暴风雨加威的狂风。百里珍珠的嘴角,扬起一丝温柔的笑。
唐小凌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顺利到这种地步,难道上天对长的漂亮的女孩子都格外眷顾吗?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百来号人,一个个毫不犹豫的端起她亲手熬制的迷魂粥,然后面带满足之色的稀里哗啦的吃到肚子里。
然后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内,这百来口人,争先恐后的在她面前倒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吃饱了后的满足表情。
呃……
这算不算一种罪过啊?
火派领袖,水派掌门,看门侍卫,煮饭大叔,还有花想容,全部都横七竖八的阵列在地上,场面好不壮观啊。
唐小凌一边清点着人数,一边忙着忏悔,忏悔的时候,嘴里还在哼歌。
尤其是在这中间还发现了白天替她熬粥的那个百里珍珠时,唐小凌心中的愧疚感更是攀升到了极点。为了表示自己的愧疚,她蹲来,将耳朵凑近他的胸口,嗯,比刚才那几个人强,相比较那几个死去一般的人——是不是真死了唐小凌也不知道——他还有心跳,并且跳的很有力,很快。
不止心跳快,当她靠近他的时候,他的睫毛还在拼命的闪动,脸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奇怪,怎么人昏死了过去,还会面泛桃红的咩?
唐小凌好奇心大起,伸出手来,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他的鼻翼两侧,扣紧。
很奇怪的是,被摒绝了呼吸的百里珍珠,睫毛虽然仍在高频率的抖动,可是。脸色却由最初的绯红变成浅红,再逐渐的由浅红变为粉白,最后由粉白变成煞白。
唐小凌看的好快乐。再捏下去,这人就要死了吧。
一刻钟之后,倍感无聊的唐小凌大发慈悲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指,心情愉快的站起来。嗯,他的确是晕死过去了,要不然,谁也不可能屏住呼吸这么长时间。
人数也清点完毕了,跟之前确定的数目一样,一百一十三人。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唐小凌轻快的拍拍手,从地上捡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转过身去,精神振奋的走向王府的大门。
在她刚转过去的那一霎那,地上的某个人如垂死的狗一般,鼻翼大力翕动,玩命一般的向自己体内摄入新鲜空气。
两行清泪顺着他平庸的面部垂落下来。
如果脸上戴着的面具稍微再帅一点,都不至于遭受这样惊险的灾难吧。
待唐小凌的身影彻底离开他的视线,百里珍珠索性站了起来,用手撕掉脸上的面具,调整好呼吸之后,身形离地,左脚踩右脚的纵身而去。
唐小凌的下一站应该是绿影山寨,又或者可能是皇宫——
不管是哪儿吧,反正他不得不向江湖贩子买另一副面具,或者干脆多买几副,反正路上一定用得着。
百里珍珠不远不近的追随着唐小凌的踪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幸福感。
而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穆王府的辖地之后,横七竖八栽倒在地的人群之中,缓缓地爬起一个人来,嘴里嘟囔了一句:“唐小凌,你让我不得闲,我就让你不得命,这可怪不得我。”
然后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横亘在两个眼睛之间,由锅铲造成的可耻伤口,痛的皱起眉头:“百里珍珠,你丫到底是神偷,还是铲子手?”
他跺了跺脚,反正闭着眼睛也能腾空而起,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皇宫的方向,所以他闭着眼睛腾空而起,闭着眼睛左脚踩右脚,朝着和唐小凌他们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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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启隆宫里,屈昂刚从宣仪殿跟大臣们议事回来,坐着喝了一盏冰糖燕窝的功夫,外面忽然有人报:“禀报皇上,花将军求见。”
华将军就是花想容。虽然是在这个无战的年代,从没真正上过战场的花想容,还是得到了花家的世袭将军头衔。只是,他的这个将军之名并不是浪得虚名,对于屈昂来说,这个人看似淡漠的花家世子为他在明里暗里做的那些事情,早已超过了一个能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士。
从某种程度来说,花想容就是他的左臂右膀,虽然为了执行任务总不在身边,但只要让花想容去办的事,屈昂总能得到超过预期估计的结果。
但是此时,听到他求见讯息的屈昂,却禁不住眉间一跳。
十年共事,他太了解花想容了。这个雍容典雅的世家子弟,向来十分注重礼仪德行,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在屈昂休息的时候来禀报消息。
而现在,已经接近午夜,正是屈昂最需要休息的时候,他为何会忽然前来?
而且,最令人费解的是,他不是有任务在身吗?会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的花想容,他是从来没有见过。
屈昂嘴上淡淡道:“宣进吧。”
片刻之后,花想容出现在他面前。屈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向注重面子,以翩翩贵公子,降落人间的精灵自称的花想容,一向视自己的容貌为心头肉的花想容,一向只有他出手伤人,永远不可能为人所伤的花想容,竟然以如此狼狈不堪的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搞的屈昂以为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
“想容,你的眼睛……”屈昂不无惊讶的问,“为什么是闭着的?还有那道伤,是怎么回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花大将军?”
说到最后一句,屈昂连自己也觉得很不对劲,明明是慰问的话,说出来却好像变成了讽刺一般。
而事实的情况是,头一次见到花想容如此狼狈的他,还真是有想要狂笑一场的冲动……
“皇上,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花想容一脸无地自容的羞赧,却还要拼命的装作不以为意,那样子别扭得令人发噱。
屈昂低下脸来,调整了一下将要失控的面部神经,再抬起脸来时,已经是一派令人吃惊的郑重。
“这么晚来,有什么事情?”
花想容闭着眼睛坐了下来,朗朗道:“皇上,你让我监视的那个人,逃走了。”
屈昂目光一沉,冷声道:“什么意思?”
花想容非常镇静:“唐小凌,那个唯一知道端木夕雾的人,逃走了?”
屈昂不敢相信:“她逃走了?在你眼皮底下?”
花想容点点头:“臣眼睁睁看着她跑的。”
屈昂震怒的站了起来,他真不敢相信,被委以重任的花想容,竟然能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来描述他对自己的敷衍塞责。
“皇上请息怒,”眼睛看不见,但是依然能感觉到周遭的气场发生巨大改变的花想容,声音依旧平静得令人生气,“请容臣将实情相报。”
“你说。”屈昂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太了解花想容,他知道花想容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小丫头看似单纯,心思却鬼的不得了。她曾几次试图用诡计从王府逃出去,都被臣拦了下来。但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刁钻配方,竟能从寻常的观赏花朵里,提炼出让人神智不清,甚至昏死过去的药。臣一直监视着她,她的这些小把戏自然都逃不过臣的眼睛,虽然出奇,但是臣也从没放在眼里。但是,她将药炼制好的那一天,穆王府竟然发生了一件从未有过的离奇之事,这件事情,恐怕整个皇城的王宫贵族中,谁家里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事情?”屈昂不知是感兴趣了,还是对花想容卖关子的说话方式生气了。
花想容不管,依旧说自己的:“穆王府中的一百来号家仆,竟然于那天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
“哦?”屈昂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的确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花想容点点头:“正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太巧,所以臣一直在暗中观察有没有反应特殊的人。结果还真被臣发现一个。这人是穆王走之后,膳房里新进的一个寻常家丁。他在这场械斗中,煽风点火,立场忽左忽右,表现十分突出,实不相瞒,臣的这双妙目,就是被他一锅铲打伤的。”
屈昂先是想笑,继而又大惊:“这人竟能用一只锅铲将你挫伤到这种地步?你当时一定是在打瞌睡。”
花想容苦笑:“恰恰相反,事发之时,臣大睁着双眼,骑在墙头看热闹。那锅铲来速极快,瞄得又是极准,等臣反应过来,那锅铲已经将臣打下了墙头。”
屈昂更是悚然:“这人的功夫如此了得?”
他知道花想容从来没有撒谎的恶习,更没有将事情添油加醋的嗜好。所以才这般吃惊。
花想容之所以能成为他唯一的心月复,人品清逸风流只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优点,那一身从不轻易外露,外露时却足以笑傲天下的绝顶武功才是屈昂挑中他的主要原因。
那人竟然能在花想容能察觉的范围之外将他的要害部位如此重伤,武功的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花想容紧紧闭着眼睛,脸色因为当日的痛楚回忆而显得有些激动:“皇上知道,臣对功名利禄一向不放在眼里,可对爹娘赐的这张脸面却是极为上心。那人出手之后,我便发誓,一定要将此人揪出来,在他鼻梁上划九九八十一道口,让他永生永世都睁不开眼睛才算完。”
屈昂冷冷道:“这是你的事情。朕只关心一件事,唐小凌是怎么逃走的。”
“械斗之后,王府里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元气大伤,厨房里连可以做饭的人都没有了。唐小凌自告奋勇要下厨给大家熬粥,他们那帮蠢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唐小凌那个虎玩意儿,在粥里放了足以迷杀半个京城的药,臣留心了一下,她其实只在锅里放了药,至于熬粥的苦差,却是那个伤我的人做的。”
屈昂听出了些眉头:“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一伙的?”
“应该是。不过唐小凌似乎并不认得这个人,倒是此人对唐小凌感情颇深。”
“唐小凌竟然能引得如此高手为自己铺平道路,果然不是等闲之辈,看来朕决定让她留下的决断是正确的。”屈昂的面色至此陡然一变,“如此重要的人,又可能知道端木夕雾的下落,你竟然让她走了!”
花想容微微一笑:“皇上,臣只问你一个问题。”
屈昂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对。
“如果要捣毁一只蚁巢,是抓住蚂蚁强行拷问好,还是悄悄跟在蚂蚁身后,随它一同去蚁巢的好?”
屈昂的眼睛亮了起来:“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朕一定要找到端木夕雾,所以,这只小蚂蚁,你一定要跟踪到底!”
花想容站起身来,微微欠身:“是。臣今晚冒然前来,只为皇上这句话。”
屈昂点点头,眼中尽是称赞之色:“你的眼睛不算什么大问题,皇宫里多的是妙手神医,朕明日召两个到你处,让他们给你看看便是。”
花想容颔首:“谢皇上隆恩。”
屈昂打了个呵欠:“时间不早了,若没有别的事禀报,就回去吧。”
花想容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又转过头来:“穆王爷他……”
“已经不在了。”屈昂冷冷的说完这几个字,便闭上了眼睛,再不看花想容了。
花想容转过身去,从鼻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快步走出启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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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只要到了一定的数目,便怎么花也花不完。
唐小凌攥着手中的银块,从穆王府出来已经有三天了,当初从府里拿出的银子,到现在还剩下一大半没有花完。
要说她节省,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一路上吃的是最好的酒店,住的是最好的旅店,再加上看见漂亮的东西就忍不住想要败一顿的恶习,真的是没少花钱。
可是,谁让那银子那么大块呢?一坨就沉甸甸有个50两那么多,马也是从王府里牵出来的,不用另卖,一路上只要住客栈,小二就免费给喂草料,这马的花费就省了一个大头。
这么些银子,在这物价低廉的俗世里花,什么时候才能花完啊。
唐小凌躺在旅馆的床上,不无忧虑的想。
这种想法很有败家女的嫌疑,可是在唐小凌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因为她很怀念,跟屈逍回京城的路上,最初的那几天,他们在一起过过的那种清苦日子。
很怀念饿着肚子吃包子的美妙感觉,很怀念睡在稻草旅馆时的那种舒适惬意,很怀念用鞋子换烤鸭的快乐,很怀念喝霸王茶的那种刺激。
很怀念屈逍。
可是屈逍,他竟然死了。
死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死了,就再也见不着了。
唐小凌再也见不着屈逍了。
唐小凌想着想着,望着房间的天花板,难过的流下泪来。
她的脑子还是很好用的,赶了这几天的路,全是按照当初从去京城的路线行进的,走了好几百里地,中途甚至连问路都没有问过。
行程是很顺利的,就当初随意挑的一匹马,也被证实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在路上骑马奔驰的时候,总有别的行人的马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一天一天的接近记忆最初的地方,唐小凌总觉得有些心悸。一想起当天那场滔天的火灾,她的心绪就既不安宁。
唐小凌完全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有在这种言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好在所剩下的路程已经不长了。
心中隐藏的那些不安,和莫名的情愫,快到揭开面纱的那一天了。
想着想着,唐小凌睡着了。
半晌过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屋外闪身进来,就着未吹熄的油灯光,可以看清是这客栈中的小二,他从见到唐小凌入驻客栈的时候就对她是殷勤备至。
不过他似乎也有些太殷勤了,竟然趁着人家熟睡的功夫,偷偷溜进来偷看人家睡觉。
目光还十分慈爱,犹如一位年老的长者看着自己心爱的孙女,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来,帮唐小凌盖好踢开了一角的被子,嘴里亲昵无比的吐出两个字:“淘气。”
虽然和那个穆王府做白案的年轻男子一样,这小二也拥有一张再平庸不过的面庞,但是,他对唐小凌狂热的眼神已经将他的真实身份无情出卖。
不错,此人就是一路追随唐小凌,路途中换了N个人皮面具的百里珍珠。
为了名正言顺地跟踪唐小凌,他千方百计的出现在唐小凌行程的每一个地方。
在路上,他是被唐小凌的良驹超越的那些寻常过客。在闹市里,他是街角算命的白胡子老头。在郊外,他是赶着牛车徜徉在田间小路上的农夫。在客栈,他是殷勤备至的伙计。
看了良久,百里珍珠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悄无声息的从房间里出去。
只剩下一屋子的黑暗。
和唐小凌柔弱的呼吸声。
如果说这黑暗中还有什么,那就是屋顶的房梁上,两个幽幽发光的亮点。
那是一个人的眼睛。
经过御医的精心调养,某人的眼睛终于可以再次无恙的睁开,再次无邪的打量这个世界了。
眼睛甫一恢复,他便立刻日夜兼程的开始追踪唐小凌的足迹,所幸这个小丫头行踪并不诡秘,既没有反侦察的心思,并没有反侦察的能力,某人得以不费吹灰之力于今晚赶上了她的进度。
这个某人,自然就是花将军想容桑了。
早在唐小凌和衣躺上床的那时候,他就已经安静的潜伏在了房梁上,所以方才店小二潜进来查看唐小凌睡眠状况的那一幕,他自然是清清楚楚一点不落的看在了眼里。
这个人虽然又换了张脸,但是他的身份,花想容早已模的一清二楚。
这个世界的奇人不多也不少,但是向百里珍珠这样奇的得十分有风格的还是少见。
再加上他有能将他花想容完全命中的能力,嫌疑人的范围圈便更加加倍的缩小,人数更是一个手就能查过来。
他现在已经知道,一直在暗中保护唐小凌,并在关键时候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就是百里珍珠。可是令他败诉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从刚才的观察中,他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
那就是百里珍珠对这个毛丫头有点那种意思。
但是这个解释实在令花想容更加费解。
谁都知道,百里珍珠除了梁上功夫了得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采花,而且一旦开采,采的必定就是那芙蓉牡丹之类倾国倾城的花,但是这唐小凌怎么看怎么像路面的小野菊一只,他百里珍珠从从什么时候开始转性了?
莫非是他从前没将这小丫头看个清楚?
花想容纳闷不已,一个鹞子翻身从梁上跃了下来。他不敢点灯,只是就着从窗中泻进来的月光细细的开始打量唐小凌。
那月光正好洒在唐小凌的脸上,此时她双目自然紧闭,呼吸均匀,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呼吸安静的起伏,好一副恬淡舒适的样子。
孩子气的脸庞。孩子气的身板。孩子气的睡姿。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吗。
花想容站在床边俯视了唐小凌N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百里珍珠恐怕真的是转性了,不爱牡丹改爱雏菊了。
这一夜唐小凌睡得特别香甜。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分外舒展。
昨晚睡梦中遇到两个男子,一个是楼下的店小二,一个却是那不招人喜欢的花想容。好奇怪的组合。
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人都采用了同样的俯视姿态,站在床边看着她睡觉看了好久。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看她睡觉做什么?这梦真是太奇怪了。
唐小凌拎起自己的包裹,舒展着胳膊腿儿咯噔咯噔的下了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梦里见到的店小二,此时,他正以无比殷勤和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她,好像已经提前知道从楼上下来的那个人是她唐小凌似的。
联想起昨晚的那个梦,唐小凌也对这个人报以了长时间的好奇的目光,被她这么一注视,店小二脸一红,头一缩,反倒不好意思再正视唐小凌了。
唐小凌心情说不出的好,哈哈笑了两声,在结账之后很豪气的给了店小二一块碎银子作为小费。那块银子说大不大,说小爷不小,有二三两,比房费还要多呢。
在她身后,接到她赏赐的某人,受宠若惊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傻子一般的在原地伫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