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云天 第一卷 第八章 危言恫吓

作者 : 海缇

第三天下午,身后烟尘滚滚一彪人马追来。领头的居然是莫桐的长子莫染和房东的小女儿玉蜡。

“妙妙,父亲赶回昆明,说是康王爷要来,七师叔一家跟我们一起去昆明,父亲说他闲散太久,该找件正经事做了。”莫染气喘吁吁地滚下马,将一个包袱交给妙妙,“娘叫我把这个给你,叫你办完事一定要回昆明,她连院子都给你备好了。”他是个比妙妙小两岁的少年,粗眉大眼,身材壮实,长得很像莫夫人。不管莫桐的脸色如何难看,他死活不肯叫妙妙姑姑,跟珊瑚一样叫她小名。

妙妙打开一看,里面是这几天穿过的女装和首饰,她叹息一声将包袱收起,莫夫人对她极好。

玉蜡一双妙目看着李翰文泫然欲泣。这个汉人书生心也太狠,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李翰文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摆夷姑娘一向大胆,玉蜡的心意他早就明白了,可是直接拒绝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玉蜡也干脆,直接问到他面前:“你不肯留下来么?”

李翰文直摇头,他的未来规划里绝对没有一个摆夷姑娘的存在。

那姑娘一低头,几滴眼泪掉进尘埃里,溅起点点尘土,随后一言不发上马跟着莫染等人掉头而去。

多了个玉蜡的插曲,李翰文觉得很不好受,一路上闷闷不乐。

妙妙开解他:“这种事以后只怕还会有,你这种细皮女敕肉的腼腆白面小书生,异族姑娘们就喜欢这调调。看看阿布,除了我就没人要啦。”

细皮女敕肉的白面小书生?李翰文被妙妙的说法雷的打个哆嗦,同时发现阿布脸更黑了些。其实阿布要不是脸上煞气太重,只怕也是个被姑娘追逐的对像。他好奇妙妙碰上这种事情怎么解决。

妙妙挠挠头,她又换上了男装,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憨憨的:“这种事情多了去啦,我只要抱着阿布就没有姑娘敢上前了。至于那些别的赶马人,有姑娘看上他们还不乐坏了?直接提着裤子上就行了。”

“妙妙,你是个姑娘家。”李翰文大叫。

妙妙哈哈一笑:“开玩笑,千万不能乱来的,否则遗患无穷。你记住了,沿途姑娘给你的东西不能随便吃,送你的礼物不能随便收,眼睛不能随便乱瞄,山歌也不能随便乱对,呃,你应该不会唱山歌……算了,你还是闭上嘴当哑巴傻子好啦。”

李翰文觉得妙妙在忽悠自己。

“最好听她的,这一路我们只保证你的安全。要是你被人抢去做上门女婿,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来年你的孩子做满月酒的时候咱们会上门庆贺的。”阿布慢悠悠的威胁。这种细皮女敕肉的汉人书生跟唐僧肉差不多,妙妙走这最后一趟,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怎么听着跟抢压寨夫人似的?李翰文见这两只恐吓完自己,径直扯了片树叶吹着叶哨在马上晃悠悠地走远,一高一低吹的不知道什么曲调,带着摆夷泼水节上的欢快。夕阳下,剪影成双。

怎么看他都是那个多余的那个,他酸溜溜地拍马跟上。一路上妙妙都在跟他补充走西藏的注意事项,很多事情跟中原大不相同,有些甚至是匪夷所思。妙妙虽然爱开玩笑,但是说话从不夸大。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听妙妙的话,路上就当个锯嘴葫芦的看客好啦。

他们赶回丽江住在吉庆马店,妙妙先去看了托老吉庆照管的骡子。

等了几天,白族马帮才驮着她定的茶叶姗姗来迟。她指挥聚齐的马脚子们帮忙重新包装茶叶。

李瀚文看了看那些茶。都是粗老的茶叶带着梗跺细蒸软后紧紧压成碗状的坨。这种老茶根本无法泡茶水喝,却是打酥油茶的上好茶叶。有的用竹箨子包起,有的用树叶子包,叫做“紧茶”。这样七个装作一筒,长长的,所以也叫“七子茶”,然后十八筒或十五筒为一只(有人也称为一包),有五十多斤,骡马一驮就可以驮两只,三十或三十六筒,一百斤或者一百二十斤左右。

滇南的马帮使用的是硬驮——给骡马配好合适的木鞍桥,再将装货的鞍架架上去。走西藏的马帮因为道路狭窄陡险,捆的都是软驮,所谓软驮就是将用牛皮袋包装好的货物直接用绳索捆在骡马背上,否则在陡狭的山路上就磕磕碰碰的很不顺畅,会滑掉或撞掉。软驮还有一个优点,过危险的路段或者过雪山时可以一拉皮条就将驮子卸下,让骡子先走过去,再由人或者牦牛把货物背过去,既安全快捷又方便灵活。

不过西藏的路又远不不好走,就是打成软驮,骡马最多只能驮八十到一百斤,比不上滇南白族马帮驮的多。所以出发前还要重新打包转驮。

妙妙只有三十匹骡马,剩下的茶叶由老吉庆做中人转卖给前来丽江卖茶的藏族马帮。

“这里茶叶一驮只能卖到七八两银子,如果驮到拉萨,可以卖七十两。可惜,去年死了二十来匹骡子。”想起来妙妙就肉疼,他们攒着好些年才买的骡马,没走两趟就玩完了。

“出了什么事?”李瀚文好奇,难道是瘟疫?

“山洪。”妙妙叹气,“冲走了一半。回来后特地拐去看了看,应该是遇上塌方水流改道了,本来那里应该不会有洪水才对。有时候太笃信经验了也不好,那时候下了好几天雨,心里已经觉得不对了。”

那么高的地方还有洪水?李瀚文脸色发白,方才想起来:“下雨了要怎么办?”据说常常一走几天都没人烟。

“硬淋着,还没有衣服换。”阿布包好一捆茶包,“走长草坝子的时候遇上暴雨雹子你就惨了,万一迷路或者掉进沼泽只有等死的份。”

李瀚文脸灰了一半。

“师父。”自从阿布说李瀚文是唐僧肉,妙妙就这么叫他,她大包大揽:“您老放心,徒儿一路保您平安上西天。”

他的脸又绿了。他还不想那么早见佛祖。

临出发前一天,李瀚文筒子就在妙妙和阿布的恐吓中渡过,貌似这两只一路上都在危言恫吓。他恨恨地想,钻进被窝。

第二天他顶着两只熊猫眼晃出来,妙妙的马帮已经在上驮。

她已经破誓,这次只是护送李瀚文前往帕里高原,主事的马锅头换了个叫格桑的四十来岁一脸严正的黑头藏人。李瀚文对那个格桑看了又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走西藏的马帮给骡马备鞍上驮也跟内地很不一样。他们都不用内地那种现成的木制马鞍,而是先在骡马背上放一片“马绨”。马绨是西藏出产的,是一整块长方形四角镶花的花毡子。紧挨着马绨,要放置麻布缝制对折的垫套,里面塞上毡子毛,很软和。鞍垫的最上一层是一块叫“贡布”的牛皮或山驴皮鞣软做成的皮子,这种皮子结实耐磨又软和,放到骡马背上,就好像一头山驴趴在马背上一样。垫上了的“贡布”,再加上垫套、马绨,货驮就磨不着骡马了。不同货物的驮子还有不同的捆法,像茶叶这样不怕挤压的夯货,最常用的是“单十字袢”捆法。

李瀚文告别五叔一家,跟着妙妙和阿布先行出发为马帮打前哨。穿过大研那狭窄的巷子,走过那些拥挤的街道和店铺,迎着从金沙江峡谷里吹来的暖融融的春风,沿着一条条从玉龙雪山上流下来的清澈无比的溪流,走出了开满了野蔷薇花的丽江坝。

原来父亲每一次是这样走出去的,他站在坝上回首,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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