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走了大约四十里路,准备在将近山顶的地方扎营。这里离山顶至少还有半天的路程。
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青熙的状态很不好。几个大汉轮流背着他,已经到了极限。
临近傍晚,风雪大作,帐篷没扎牢的被掀翻好几个,一群人又冷又饿,冻得发僵。好容易等到天亮,妙妙和几个马锅头到处查看了一下,幸亏现在是夏天,之前预防措施到位,只有几个轻微冻伤,最后转去看亲王大人。还好,他撑了下来,妙妙想那具干尸的力量真是强大。
第三天最后的一段路他们几乎都是用爬的,下午终于看见了垭口的经幡。妙妙和几位马锅头差点落泪。他们排错了队形,应该让骡马先走的,跟在这群大兵后面,速度堪比乌龟,一个时辰的路被拖成了四个时辰,简直像是钝刀杀人。
在哑口附近,西藏那边设了两个哨兵,藏语称为“撤宗巴”,即看守一个地方的人。他们是当地的察瓦弄巴,即察瓦弄藏族。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过垭口,但是看见妙妙和阿布他们还是很高兴。妙妙给他们带了一驮子东西,两张黑黝黝的脸喜笑颜开。她跟李瀚文解释:“当年收容我们的就是察瓦弄人。”
那票京城来的侍卫被缺氧弄得晕乎乎的,唯一脑子还算清醒的是卓湛,可惜来不及多看足底生云,一览众山小的美景,他们赶在天黑前越过垭口,跌跌撞撞的直接下到雪山北麓,雪莲花很多很多,还有大片大片似银针的雪茶。垭口下松酥的石头色彩斑斓,连根草都不长,很是荒凉。
这次下到半山扎营,大家都缓过劲来,包括亲王大人。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妙妙何渭南想不用杀人灭口,卓湛赵霁云等人则是想他们不用开始流亡生涯,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感谢神灵。
下山过了甲浪,喇嘛台,路虽然还是尖窄紧仄,不过明显渐渐好走,沿着浑黄的玉曲河过碧土,跨过一座西藏特有的悬臂桥过江进了扎玉,那里巴塘土司和屯垦的官员曹维雄率领众人已经伏地跪迎多时。
妙妙和阿布才发现,跟着曹维雄前来是一支旗帜鲜明的军队。不是赵霁云带的那种松散的夷人兵,真正是汉族的军队,大约有上千人。两人相顾骇然,这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等安顿好康亲王,领头的一个中年军官迈着八字步缓缓的向他们走来,何渭南眼睛越瞪越圆,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咕噜声,那人走到他跟前敲敲他的脑袋:“老七,眼睛瞎了?”
“五,五哥!”何渭南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
夏为先有些别扭:“放开!老子穿着甲胄被一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算什么事?”
“不放。”何渭南做扭捏小媳妇状,一头拱进夏为先怀里。
夏为先抚平手上的鸡皮疙瘩,往后看了看:“妙妙和老九呢?老二说他们也来了。”
何渭南往后一指。
旅途风尘,妙妙图省事,她没条件跟亲王大人一样一天换一件,最后又换回了藏装。她和阿布正在给骡马换马掌,没有注意这里,有一只骡马的马掌坏了。
夏为先看见一位大汉抱着马腿,那位尘土满面的少年熟练地钉上马掌,虽然听莫桐说过,但是巨大的反差还是让他好一阵才醒悟过来,他们家玉雪可爱的小师妹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少年,至于阿布,长相倒是没变多少。
那两人被夏为先灼热的眼神快烧出两个洞来,妙妙突然一抬头,发现一个军官大叔看着自己,她很客气的笑笑:“这位大人,麻烦您让让。”
很客气,客气有礼的让夏为先心头一酸热泪盈眶,想当初自己做牛做马,小师妹呼来喝去,连句谢谢都没有。
师兄妹相认有些喜感,妙妙被一个中年大叔的眼泪吓得差点落荒而逃。
还好,夏为先属鳄鱼的,眨两滴就没了。
妙妙记得夏为先,尽管他老了些。她朝何渭南笑得诡异:“嫂子。”
何渭南脸爆红,夏为先是师兄弟里面长相最好的,当年珍珠也五迷三道地看上了他,不过没敢说出口。
夏为先搓搓手:“妙妙,这次跟五哥回西北去,大哥和老八还有嫂子们惦记着你呢。”
“我要嫁阿布。”妙妙很愉快的宣布。
两位师兄互看一眼,阿布站在妙妙身后,紧抿着唇角,高原的夕阳斜斜的照在他沉默的脸上,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神情莫辨。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凝滞,妙妙诧异地转头,见她看过来,阿布唇角微翘,脸一下子生动起来,眼睛像湖水一样漾出一片温柔。
妙妙对着他桀然一笑:“我们说好了住在中甸。”
屋里的青熙看着外面良久无声,最后转向被低气压逼得直冒冷汗的曹维雄和巴塘土司:“说说你们那的事办得怎样?”
朝廷这些年对西藏控制力下降,西藏的上层贵族企图侵占川边土司的地盘,常常发生冲突。巴塘、炉霍是川藏要冲,气候良好,土地肥沃,前任驻藏大臣视其为“屯练”的主要基地,川藏垦务首创之地,设置粮官屯垦练兵。曹维雄已经在巴塘试验了一年。
有了夏为先,妙妙更甩不开康亲王,只有跟着大队人马继续向前。他带给妙妙的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去年冬天,前任驻藏大臣被暗杀。
原来是要打仗了。这消息真是瞒的密不透风。
夏为先摇头:“凶手是贵族,活佛已经下令处死了他,据说是酒后口角。处死的这位贵族很有威望,贵族们很是不满,活佛来信救助。我们是越过唐古拉山的来的,大哥带着五千人在察木多等王爷。”夏为先低声说,“所以,乖乖地跟着五哥就好,不要乱跑。”
虽然消息瞒下来,但是越往西走越可以看出端倪,沿途的喇嘛寺大都对他们不友好,除了朝廷扶持的黄教。
这天他们到了擦瓦冈,当地的宗本(类似县长)数里外远迎,他衣衫华丽,笑容可掬,仆役们俯伏道旁,敬献茶果。宗本殷勤地将康亲王一行迎至他的庄园里歇息。庄园里层楼广厦,金碧辉煌,地板涂着酥油,光滑可鉴,明窗净几,陈设精雅,好像中原的王侯宅邸。只是门口悬着人头和手脚无数,西藏法令严酷,他说那都是犯法之人。
宴会上都是山珍海味,主人非常自豪,贵重食材都是千里迢迢从拉萨运来的。一顿饭宾主尽欢,他们自过了阿墩子就没吃过像样的饭菜。
夜深了,住在庄园里的妙妙突然被一阵号角声惊醒,他们遇袭了。她一开始有些恍惚,这种情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等她全副武装好,外面的喧闹声已经平息。她有些哑然失笑,五师兄尽得老爹真传,这里的土匪连自己都能摆平,有什么好担心的?怕就怕不是土匪。
她最终还是出去看了看。
是一伙小土匪,冲击了一下营地的侧翼,她刚刚躺下合拢眼,外面的号角又吹起来。骚扰越来越频繁,都是小股土匪,伤亡虽然不大,但是人困马乏。
看来是敌人是想拖垮他们。
夏为先也看出来了。这里的武官官衔最大的就是他,三品参将,卓湛和赵霁云只是五品,他顺理成章就接管了军权。夏为先当年与赵霁云共过难,这些年也知道他算是历练出来了,见他手下没剩几个兵,索性就将一支两百人的骑兵给了他。
这天土匪故技重施,但是一脚踏入陷阱里。结果赵霁云和夏为先很沮丧,布置了半天才抓到一个半活的,别的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