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祭过雪山后迤逦上山,李瀚文惦记着昨晚听见的事,特意磨磨蹭蹭的落在后面。
人马在前,辎重在后,一匹匹骡马被套上笼头,挨个上路。过雪山不能出声,以免触犯神灵,人人口里都含着大蒜,埋头苦走,连骡马的铃铛都被塞得结结实实。
他四处看了看,赫然发现远处的山石上一动不动的站着一个骑马的人影,黑沉沉的逆着光,只有手中的弯刀泛着寒光,像是死神的镰刀。突然那影子的头动了动,他觉得好像被食尸鹫盯住了一样,浑身寒意四起,。
妙妙往他身上一拍:“你挡到我了。”
李瀚文没动,阿布把他拎起往后一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样就吓得尿裤子了?昨晚偷听的时候胆子倒是很大。”
李瀚文默默地囧了,亏他还做贼心虚了一晚上,这两位什么耳朵?
妙妙套上一个犀牛扳指,拿过长弓,比划了一下:“太远。”沙朗那家伙精得很。
“我来。就是警告一下?”阿布让过妙妙占据了那个位置。
“伤他的宝贝马。”妙妙微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一丝恶意。
据说秦家连珠箭相当的有名,有幸一见,他心底雀跃,他没见过这两位使用弓箭。那两个泛着陈旧光泽的弓平时收在蘘里没有露出来。
他掂了掂妙妙手中的弓,使劲吃女乃的力气才能拉开一点,不由得大吃一惊。妙妙安慰他:“没什么好丢脸的,我的力气比一般男人大。”
李瀚文再一次囧了。
起风了,一只艳丽的高山蝴蝶被强风吹得摇摇摆摆像片落叶似的打着旋。阿布放下手。
那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举动,吃定自己远离射程,做了个挑衅的手势,一瞬间,他的后面像变魔术一样冒出了许多人来,嗬啦啦的开始威胁鼓噪。
土匪!李瀚文吓得头发抖竖起来。虽然昨晚起他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直面这些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土匪他还是第一次。
骡马们知道不对,队伍开始乱起来,马脚子们强自镇定安抚着焦躁的骡马,迅速前行,最后八匹骡子却被留了下来。那位马锅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朝妙妙一点头,大步赶上去。
妙妙和阿布不动,那些土匪们看着留下的货物垂涎三尺却不敢上前,阿布手中的弓始终没有放松。
突然间风停了,就那一瞬,阿布抬手一扬。李瀚文眼一花,只听见弓弦响了两次,三支利箭分成上中下三路迸射而出,然后一样是上中下三支,第二次射出的箭重重地撞上去势渐缓的第一次箭的尾羽,那箭往下偏了角度继续呼啸向前。
鼓噪声戛然而止。沙朗措手不及,只有往后一仰倒在马背上,避过第一支,身下的马却连中两箭,一声惨嘶直立起来,沙朗滚下马。箭的去势已尽,马只是受了伤,但是它痛的乱踢乱踩,要不是被身后一个土匪用鞭子将他卷走,只怕会被自己的马活活踩死。
妙妙得意地叉着腰,踢踢李瀚文:“走啦。”
押后的赵霁云想起那个梳着冲天辫的小丫头一脸淘气:“等我学会了连珠箭教给阿布,他就是我的徒弟了”。他仔细看着那位手握着长弓的高大男人,努力将他与那个整日里不见踪影的黑脸男童重合起来,却是徒劳,他早忘记了阿布幼年时候的长相。
一开始上山还有路,其实就是乱石块里骡马踩出来的蹄印,顺着山溪延伸,往来的骡马总是踩着同样的马蹄印走。李瀚文边走边回头,一不小心卡进了蹄窝,差点崴到脚。路有时在山溪上来回穿梭,有时和山溪重叠起来,分不清是山溪还是马帮道。山溪由山顶融化的冰雪汇成,在溪水中跋涉,寒气直逼骨髓。涉雪水忌讳月兑鞋,穿着鞋涉水一是不滑,也可防止划破皮肉,避免伤筋冻骨,影响赶路。
真正进山的时候路却就没了。一样是沿着雪溪砺石而上,却要抓着葛藤、爬山虎攀援。路途非常险仄,骡马四蹄都不能并立,稍有不慎就跌进凉得刺骨的雪水里。溪水声震如雷,树木阴森蔽日,沿途都是倒毙的骡马,白骨处处,臭气逼人。
途中蝴蝶很多,各色各样,五彩缤纷,随着越爬越高,蝴蝶消失了,树木也越来越矮,最后变成了低矮的灌木。傍晚,夕阳在山峰上放了一把火似的,将脚下的群山照耀极亮极亮,总给人仙境的感觉。
第一天大约五十里,只能爬到山腰上去一点,找了个平地扎营休息。寒气逼人,山底热得穿单衣,现在包着皮袍还觉得发抖。
这里已经可以看见残雪。因为太高,火烟尽贴着地皮,不肯直上,直直灌入眼睛喉咙,简直没法在帐篷里待着,但一出帐篷,凛冽的寒风又把人逼了回去。
康亲王把妙妙和阿布叫去,早上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妙妙几碗酥油茶下肚,身上终于有了丝丝热气。既然亲王大人说不必拘礼,看卓湛已经累得仰面朝天横在青熙脚边的一张狼皮垫子。她也懒洋洋的靠着阿布:“想问什么?”
青熙依然是半靠在褥子上:“你们认识土匪。”
不是问句是肯定,妙妙不在意:“是啊,哪个马锅头不认识土匪。”有关于她跟土匪称兄道弟的传闻像鸽子一样满天飞。
“你们交情很深。”依然是肯定句。传闻中土匪从来不敢抢秦十娘的货物。
“错啦。”妙妙伸出食指摇摇,“不是交情,这叫什么?叫忌惮。他们忌惮我们,我们忌惮他们。真正看上的货物他们还是想抢的,比如这次。沙朗不给我面子,我就下他的脸。这次我没空,下次他可没这么好月兑身了。”
“你怎么会认识土匪?”
“这个说来话长。”妙妙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
“有一晚上的时间。”摆明要讲睡前故事,妙妙不高兴,她已经很累了,只有在心里偷偷打小人。
“很早的事了,那时候中甸土匪很多。”其实现在也不少。“马帮都要绕到维西,实在不方便。后来他们没生计也跑到维西去抢,或者就在这一带,马帮实在没办法。刚好有一次抢到我头上,我就找了莫桐莫大人帮忙,木土司出面,但是他们还是不肯还,后来在丽江出现了我的货。他们居然将我的货又转回丽江来卖,嚣张得连包装都没换。土司大人觉得没面子,一怒之下派兵围剿,我和阿布也跟着去了,那一仗将他们的气焰都打没了。之后大家才敢走中甸。”
“你也去了?”卓湛两眼闪亮,他还没正经打过一场战。
“当然。”
美人在前,妙妙开始胡吹自己在这场战役中的箭法和飞镖绝技,在卓湛筒子的强烈要求下,她同意表演飞镖。
青熙见卓湛兴奋的脸都红了,冷笑一声:“真是热血男儿。这样吧,你站在那做靶子。”
卓湛闻言不好,窜起来想跑,被那几个大内高手迎面挡下。
“打落他头上的簪子。”康亲王一声令下,妙妙朝卓湛同情笑笑。
卓湛端着头不敢动,哭丧着脸:“秦大姑女乃女乃,别划伤我的脸。”
“乖乖别动,动了可怪不得我。”妙妙本想捉弄他,但是想想这位卓统领是个美人,又是个爆碳脾气,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先应付掉这位亲王才是正理。
堪堪站稳,一道白光闪过,“叮”的一声,玉簪掉落在地断成两截,那根飞镖就正正的插在卓湛的发髻上。他拔下飞镖,头发披散下来。飞镖的锋刃极利,一把碎发纷纷扬扬的洒下来,卓湛呆住了,突然变脸暴走摔门而去:“老子不干了。”
也许是他外表过于美丽,所以这位统领大人一口一个“老子”的时候,听得人都会产生一种消化不良的违和感。
“小湛最宝贝他的头发和脸。”青熙皱眉头灌下内侍端来的药,凉凉地看着妙妙。
妙妙叹口气,还是得罪了他,她模模匕首告辞:“反正还会长出来。”
她没有完全说真话,利用卓湛转移话题,而心知肚明的青熙恼怒一根筋的卓湛打乱了他的逼供。
事实上是,货物被抢的时候,阿布就认出了土匪头子沙朗,正是他们当年要投靠的人。他不动声色放弃了货物。马帮很友好的放弃货物,土匪就不会想杀伤人命。随后他们找何渭南联系莫桐,军队剿匪的时候,两人预知了作战的计划,看看差不多了,又将沙朗的那支救出重围。土匪之间的关系也是剑拨弩张,别的土匪遭殃后,沙朗日渐壮大,在中甸已经是一家独大,这些年念着旧情和新恩与自己相安无事。不过,妙妙冷笑一下,这家伙根本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而且没有长远的眼光,看来要换一家了。她握紧阿布的手,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