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云天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局势

作者 : 海缇

妙妙并不看好郎刚的建议。

二十多年过去了,人走茶凉,更何况当年阿布他爹针对僧官系统发动的叛乱几乎让整个家族为之陪葬。据她所知阿布的那几个嫁给贵族的姑姑姐姐们们因为娘家失势,日子并不好过,早就已经去世,兴夏巴家族本就人丁不旺,如今只剩下阿布一个人。在西藏这个地方,一个被废黜的贵族没有亲族就意味着没有后盾,他掺和进去吉凶难料。郎刚和沙朗等人能比自己和阿布更快得到消息赶去拉萨探个究竟,说明他们有并不为自己所知的联系通道,而且那个人很可能是贵族。只是阿布知不知道呢?

感觉妙妙想松开抓着自己的手,阿布心里一急反手握住,凑到她耳边低声坦白:“是格西瓦家族。”

他居然背着自己偷偷跟拉萨的上流贵族打交道?他还瞒着自己多少?虽然自己也经常在底下搞些小动作,但是大事情从来不瞒他。妙妙忽然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而且这个人还是阿布,这一点让她非常愤怒难堪。

妙妙从来不哭的,除了老头子去世的时候洒了几滴眼泪,可是现在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眼睛里竟有水光在打转。阿布又好气又好笑,戳一戳她因为愤怒和伤心鼓得像河豚一样的腮帮子:“你想到哪去了?格西瓦家的沃丹跟恩索是连襟,他们关系很密切。”

妙妙闻言转过头问郎刚:“你的意思就是恩索的意思?”阿布是恩索养大的,他的的想法对阿布意义重大。

“是。”

郎刚不敢撒谎,妙妙瞬间下了决断:“好,你把你知道统统说出来。”

郎刚说的话让李瀚文汗流浃背,妙妙等人反而比他镇定的多。

郎刚原本是老藏王的侍卫,只是个目不识丁忠心耿耿的粗汉;阿布和妙妙两人虽然见多识广,却自幼生长于草莽江湖;何渭南做过低阶武官,打仗是好手,却对高层政治的风云变幻见识有限,远不如师父秦梁,他们对这次动乱将带来的深远影响缺乏总体认知,在他们看来左不过是东风压了西风,或者西风压了东风。这里只有李瀚文是读书人,为了赢回父亲骸骨,他以一介书生的羸弱之躯亲历山川险要,跋涉万里之遥,目睹世间百态。此人有心进入官场,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头脑开阔,在这一点上的见识上远比妙妙等人看的更深远。

这些事要从现任第巴布尔登与活佛的关系说起。

二十几年前,布尔登因为紧紧跟随活佛平定了阿布父亲发动的叛乱功劳显赫,随后接任第巴这一职位,相当于藏王,总理全藏政务。他早期在驻藏大臣秦梁的协同下,采取有效措施,练兵防卡,整顿经济,休养生息,使内则仓廪丰实,繁荣安定,外则妥善解决了不丹、尼泊尔、达拉克和西藏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平息了不丹与西藏之间长达七十五年的战争,同时杜绝了西北鞑子对西藏的侵扰,保境安民政绩突出。但是就在这二十年间,他掌握了西藏的政治,经济大权,尤其垄断了为政府官员法派乌拉差役的牌票大权,直接控制了前藏官吏贵族利用乌拉差役经商的经济利益。封为郡王后,更是大权独揽,这严重侵犯了以活佛为首的僧官系统以及部分贵族的利益。活佛在宗教界的至高无上和广泛的影响力必然与第巴的大权独揽发生摩擦。这种局面导致了西藏贵族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开始活佛联合僧官和部分与第巴有矛盾的世俗官员,自内部制定了一套限制个人独裁的措施,以防止第巴的权力扩大。这种措施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和谐,随后矛盾进一步激化。五年前,发生了一件活佛的膳食堪布扎巴指使念咒师诅咒第巴的事件,第巴认为与活佛有关,要求扎巴与活佛当面对质。活佛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非常不满:“关于这件事,我认为是对我的膳食堪布扎巴的诬陷,这么做无非是针对我。如果我深居简出,别无作为,还不合适的话,我可以到山中小庙去。”两方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此事驻藏大臣刘如藻曾奉旨调停,他认为“二人均系彼处大人,原不可轩轾异视,务期地方宁溢。”。遂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将扎巴与那名念咒师从轻发落,皇帝的圣旨上也是好言劝慰,而后两方和解。但是矛盾的种子已经种下,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发芽。

近年来,活佛与第巴都已经老迈。第巴要求日后将长子康济封为阿里公,掌阿里地方的兵马和地方事务。次子噶玛多吉袭郡王爵,接任第巴一职,掌管全藏事物。活佛犹豫不决,他不愿意咖尔家族继续执政。

此时第巴长子突然暴死,他的死疑窦重重,条条线索都指向是噶玛多吉派兵狙杀,他的两个儿子一死一失踪,阿里落入了噶玛多吉的手里。这件事让活佛彻底下了不同意噶玛多吉继任的决心。康济素来为父亲不喜,但是为人诚恳谦让,远比弟弟得人心。噶玛多吉为人暴虐,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下属官员动辄得咎。,他打猎过后的地方跟屠宰场一样,鲜血洒满大地,兽皮兽肉堆积如山,连不会飞的小鸟都不放过,与藏人的杀生观念大相违背。

而驻藏大臣刘如藻对噶玛多吉不感冒,赞同活佛的看法。两人看好那个叫索南的小贵族。

第巴身体渐渐欠佳,手上的政务都落到噶玛多吉的手里。噶玛多吉曾请求减少驻拉萨士兵的数量,刘如藻跟他打哈哈,说此事事关重大,要皇帝批准才行。他以为皇帝绝对不会同意这种荒唐事,因为驻拉萨的士兵只有五百人,没有这五百人,驻藏大臣形同虚设。没想到皇帝顾不上西藏,为了安抚第巴家族,降旨撤走了四百名官兵,只给刘如藻留了一百人充当警卫。刘如藻无可奈何。

随后噶玛多吉得寸进尺,要求刘如藻:“木氏土司的地盘上一向信奉红教,白教,黄教曾经派喇嘛前往居住。现在朝廷振兴黄教,请从三大寺中挑选一些喇嘛前往。”

刘如藻深谙其用心。他不过是想借着振兴黄教的名义,扩大的自己的势力范围,企图多收税利。他最后拒绝:“中甸一带,红教传播已久,深入人心,藏民相安无事,不用再派黄教喇嘛前往。”噶玛多吉拂袖而去。

不久在一次宴会上,刘如藻喝醉了与一位贵族发生口角,被一刀捅死。那位贵族随即被震怒的活佛处以死刑。活佛将消息隐瞒下来,同时派人向朝廷求援,两方此时已经剑拨弩张。

一个多月前,活佛病逝。第巴和儿子噶玛多吉掌控了拉萨,索南已经失踪,那些僧官们闭门不出。整个拉萨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这是个翻身的好机会,沃丹冒死送信给日喀则的恩索,希望阿布此时能够回到日喀则共谋大事。

“西藏是我西陲之屏障,一旦动乱,必将殃及云南四川青海,朝廷绝不会允许西藏发生叛乱。依照朝廷对西藏历次动乱的态度,不论这次结果怎样,朝廷最后肯定会派大军进藏,噶玛多吉叛乱绝对没有胜算。阿布,你身份不容于朝廷,你父亲的旧部势单力薄,不如说服他们投靠僧官,拥护索南,这才是一条捷径,你们可以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比如你不用再东躲西藏,他们。”李瀚文一指郎刚,“他们也可以获得荣华富贵,东山再起。”他不怎么通藏语,在妙妙的解说中明白了阿布的身份,阿布是一名叛臣之子。这点让他觉得很震惊,但是他的脑子开始疯狂运转说服自己,自从上了高原之后这是运转最快的一次。他最后下了结论,阿布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性子散漫,除了把妙妙看的很紧外没看出半点野心。即使有,男人有点野心很正常,他也有,总梦想着日后起居八座,封妻萌子,给老娘挣个诰命。所以不管阿布身份如何,跟妙妙一样是他的朋友。自古成王败寇,李瀚文是个宽和有爱的人,觉得自己不能看着朋友往一个无望的结果走去。

投靠仇人的阵营?阿布也站起来,丹凤眼里晦暗不明,他看向妙妙,妙妙有些茫然,早在看见郎刚的时候她就一直有些怔忪。她不可能跟着去,自家的老头子是阿布的杀父仇人,阿布是个遗月复子,没有享受过半点老子带来的荣光,反而在娘胎里就东躲西藏,他对老藏王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他不在意不代表老藏王旧部也这么想。相伴十六年,一朝分离,甚至可能是永诀。她心乱如麻。

时间不多,何渭南最后拍板,他前去找察木多找秦梧,妙妙与李瀚文回头通知夏为先,阿布……何渭南挥挥大手,看着自己拉拔大的小师弟,长叹一声:“老九,你自己保重,记着师父说过的话。”

阿布却一把抓着妙妙:“你不跟我一起?!”

见他一脸惶急,妙妙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滚下来:“我怎么跟你一起?郎刚他们毕竟跟着我们好几年,就算一开始对我有意见,这些年也淡了。别人要是知道你想娶仇人的女儿会怎么想?”

“我没怨过师父。”阿布被她哭得心疼,伸手将她的眼泪抹去,终于肯承认秦梁是自己师父,以前他都是叫老头子,弄到妙妙也跟着没大没小的叫。这傻丫头一心偏着自己,师父到死都很有意见。他转头对李瀚文说道:“你说的有理。”只要日后能够光明正大地牵着怀里的小姑娘一生一世,就算是投靠仇人又怎样?别人怎么想与他什么相干?

李瀚文的意见被采纳,顿时喜笑颜开,他的笑容在这一种伤感的离别气氛让人看了分外刺眼。妙妙飞起一脚将他踹开。

李瀚文知道自己被人迁怒,爬上马等着不敢多吱声。

事不宜迟,阿布在她脸上乱亲一气,将她抱上马背:“你通知完他们就回中甸等着我,后面的事你就别管,等我回来后就一起去西北看八哥。”师兄弟里只有老七何渭南和老八薛定鲁与自己最好,因为身份问题,当年秦梁带着他都是严禁他随便出现在陌生人面前,后来老头子去世,他都不敢踏足中原。

妙妙俯身凑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回答:“好。”随后扬鞭而去。

他模了模自己被吹得发痒的耳朵,唇边泛开一丝笑意,心里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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