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云天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阿布的来历

作者 : 海缇

他们急着赶路,只有在中途停下来随便吃了点糌粑,糌粑干涩的难以入口,两人皱着眉头喝点凉水就准备重新上路。

李瀚文对妙妙和阿布的果断觉得很惊奇:“妙妙,我还以为你会哭哭啼啼跟着阿布走。”或者阿布会拖着她一起。妙妙掉了几滴眼泪他也看见了。

“藏人的想法跟汉人天差地别,我跟着他是个累赘,阿布很明白。”妙妙飞身上马,反手在李瀚文的马上重重地抽了一鞭,李瀚文怪叫一声,歪歪倒倒的冲了出去。

夜色来临,暗无星光,只有两人急促而有节奏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地上,茫茫草原苍茫起伏、雄浑辽阔,四处看上去都是一样,妙妙只能凭着直觉赶路。

远处的阵阵狼嚎,声音越来越近,突起的狂风卷来阵阵浓烈的血腥味,那味道像块破布似的被狂风扯的东一下西一下,时断时续的送入鼻腔。妙妙的心一下提的高高的,半天落不下来。四周太黑,那些危险都藏在长草深处,她什么也看不清,是杀戮场还是简单的狼群猎食?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停下马,一手提着长弓,一手捻着飞镖,她平息静气慢慢地模进草丛里。李瀚文拨出长刀跟上,他突然开始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七八步,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惊。横七竖八的尸体周围围着几十只正在疯狂撕扯的狼,感觉有入侵者,那些绿油油的亮点纷纷不怀好意地对准了他们。毋庸置疑,这是真正的狼!李瀚文浑身抖如筛糠,再一次双腿发软。妙妙用肩膀抵着他低声道:“快退。”那些狼食物充足,见这两人没打算抢食,转头又开始撕扯尸体。两人甚至连恶心都没来得及退出来后匆匆上马狂奔而去。妙妙匆忙间还是扫了一眼尸体的数量,大约有一百来具,黑暗中看不太清装束。看来五哥和卓湛他们被袭击后撤走了。

他们撤退的方向不明,要追踪大队人马得等到天明,妙妙踌躇半晌,只有转向草原中间的那座小庙。他们走近一处山包,只听见歌声袅袅,夹杂着呼喝声和欢呼声隐隐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翻身下马,缓缓的走上山坡,只见山坡下一条银亮的小溪流旁篝火处处,一圈人正围着欢歌笑舞,卓木拉单调的乐声与那热烈的狂欢格格不入。

“他们是谁?”李瀚文疑惑。

“藏兵。看见他们的叉子枪没有?”

藏兵没有统一服装,这些人看上去就是穷苦的康巴汉子。李瀚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毫无纪律性,肆意狂欢的士兵,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像乞丐一般,满脸戾气,油光发亮的在火光中看着分外狰狞。

妙妙试了试风向,带着李瀚文绕过藏兵:“小心,他们有带獒犬。”

藏獒在这一路上都有,藏民把它们当做家人一样看待。在中甸有一个现象很奇怪,藏人的獒犬看见汉人就咬,反之亦然。李瀚文想汉藏裂隙现在大到连狗都知道的地步,而据说秦梁驻扎在西藏的时候,两族的关系相当的融洽。

远处的寺庙已经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突然从河边的方向爆发出一阵吵嚷,妙妙迅速按下李瀚文躲在草丛里。一群人举着火把东倒西歪的走近寺庙敲门,良久,庙门方打开,为首的藏兵高声问道:“有陌生人路过?”

李瀚文看见那些人牵着两匹马,是他们的。他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被妙妙一把捂住嘴。那群人似乎进去搜索了很久才出来,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趴在草地上,妙妙的手心里都是老茧,并不柔软,草原的夜晚温度很低,她刚才抓着野草,手掌也变得微湿冰凉,带着一股草汁夜露的清冽味道。李瀚文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越跳越快,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老宅子小轩窗前有一棵木樨,金黄色的花细细碎碎,不看仔细根本发现不了这些躲在叶子底下的密密的小花,可是花开时节满院子都是丹桂特有的香馥,如丝如缕,虽然跟这种草汁的味道大相径庭,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妙妙的手僵了一下,连忙放开。李瀚文顿时满心羞惭,良久,感觉身旁的姑娘不动声色,连忙又将那股尴尬压下去。

马被发现,害怕那些人杀回马枪,那些人走后很久,两人都没敢动。妙妙突然觉得周围一亮,往后一瞧,竟是一弯月眉升空,她低低的咒骂一声,猫着腰绕到寺庙后面,踩着李瀚文的肩膀爬上墙,然后将他拉上去。

月亮上来,可以勉强看清面前的寺庙,那些人刚刚打扰了一阵,庙里的大殿上还亮着油灯。妙妙大摇大摆的走进大殿,里面一个枯干瘦小的老喇嘛正坐在蒲团上捻着佛珠。

妙妙进了大殿倒还规矩,端端正正地给老喇嘛磕了个头:“丹增啦。”

老喇嘛眼也不抬:“就知道是你来了。”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老丹增站起来:“随我来吧。”他往大殿后面的黑暗处走去,一路走一路说:“今天路过这里的汉人被袭击了。”

“有多少人?”

“可能有两千人吧。”老丹增不确定。“那些人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今天早晨出去,后来只回来了一百多人,说是别的人都追出去了。后来……你自己看吧。”说话间,他们已经靠近了地牢。妙妙趴下一看,里面隐隐绰绰坐着几个人。

她有些感慨,这趟出来尽跟地牢打交道了,喇嘛寺地牢这个东西绝对是普天下寺庙独有的存在。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走过来,头一仰,月光下明明白白一张桃花脸,妙妙忽然心安。

卓湛见妙妙笑容可掬,连忙手脚并用爬上来,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渴盼:“妙妙,你总算回来了,那些人袭击我们的时候,王爷突然发病,我只好偷偷把他带来这里,夏大人和赵大人已经把追兵引开了。”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几个阴魂不散的,他们来搜了好几次,只是看了一眼,没进来仔细搜,咱们躲在草堆里。”

里面的人将青熙背了出来,他紧闭着眼,一张脸青渗渗的与卓湛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回到丹增的住所将康亲王安置好,妙妙看了看,只跟来了五个侍卫还有浮生和卓湛。呆在这里也很危险,现在又出不去,他们肯定还在外面找。

妙妙一时想不出办法,康巴人浪荡成性,只有希望明天他们呆腻了这个地方走掉。

这一夜谁也不敢睡,浮生牢牢守着青熙半步也不肯离开。这么多天,妙妙早知道这位内侍的地位不同一般。她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阿布的身份与他即将要做的事。她既然没办法在阿布身边,总要将他的苦心转化为对中原大皇帝的忠诚告诉该知道的人,比如那位半死不活的康亲王与他的耳目——眼前这位貌如好女,总是一脸和煦的康亲王府总管大人,还有那位看着是天然呆做事却总是出人意表的侍卫统领卓湛。

浮生这些天瘦了很多,一双眼睛深深的凹下去,眉梢眼角没了往日的风情,反而变得古井般幽深难明。他背着光盯着妙妙,妙妙只觉得那双眼在油灯下明明灭灭,看的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被黄雀盯着的毛毛虫,不由得心浮气躁,血液逆流。没想到这位总是笑眯眯的宦官会带给她这么大压力,一时间她突然想起郎刚那个胖乎乎的小儿子,她一只手就能将那小小的身子抱的稳稳当当,小家伙一逗就笑眯眯的咧开嘴,口水滴答。而他四十多岁的父亲豁出老命千里奔波不过想为儿子挣个前程。她暗示自己镇定,捏紧拳头将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希望疼痛可以让自己疯狂跳动的太阳穴平静下来。阿布和郎刚做的事算是投诚,不管结果如何,获得这些人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秦老将军怎么会收留一个叛王的儿子?”浮生终于开腔,他因为疲劳而变得沙哑的声音跟妙妙如出一辙。

肯交谈就好,妙妙松了口气:“阿布是我的表哥。其实他根本没见过父亲,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那位就死了。他母亲跟我的母亲是堂姐妹,当年老藏王先一步经过春丕山谷逃出边境,我的外公不敢得罪他,将侄女——也就是我娘的堂姐送给他侍寝,后来我老爹追过去,也经过那里,我外公将我娘嫁给了老爹。可是那位堂姐不过一夜就怀孕了,后来生下阿布就死了。”她顿了一下看了看在座诸位的脸色,大多数像听故事一样无动于衷,只有李瀚文盯着自己,一脸鼓励。一个被废黜的蛮族贵族之后对这些京城的达官贵人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可是妙妙现在很喜欢这种微不足道,他们越觉得阿布的身份不重要,说明阿布获得承认的机会越大。说到底只要异族不宣战端肯归附,中原汉人对蛮夷的政策都很宽容。

她朝李瀚文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外公不敢将一位叛逆之子留在身边,就将他送到后藏**的身边。”

浮生听到“**”二字,眉心一跳,凌厉的眼神直直的射过来,连卓湛都担忧地看过来。妙妙在心里叹口气,还是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

“**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他不能做主,就由教导他的大喇嘛决定阿布的未来。他们曾想让阿布进扎什伦布寺做扎巴,就是小喇嘛。但是那个时候正是藏王的势力土崩瓦解的时候,很多人都盯着日喀则的那位大喇嘛,他的俗家弟弟娶了老藏王的小妹妹,关系密切。你们知道的,藏人的等级制度非常严格,贵族之间都是相互通婚,所以选择不多。要是真株连九族的话,恐怕整个拉萨的贵族都剩不了几个。”也就是说,阿布虽说是孤儿,他的亲戚其实还是遍地开花的。

“后来他们才决定将阿布交给了恩索抚养。恩索是朵巴商队的首领,常年就奔波在日喀则和康定之间,手下的商队像一支严格的军队,有能力保护阿布。但是后来恩索找上门来,第巴布尔登知道了阿布的身份,要求**和大喇嘛交出阿布。我母亲那时候已近弥留,恳求老爹援手,说与她的堂姐毕竟姐妹一场。老爹受不了我娘的眼泪,说‘一辈子杀戮太多,救一个孤苦孩子,就算积德吧’,就去求了布尔登和活佛。活佛默许了,布尔登无可奈何,但是要求阿布不得留在藏区。老爹答应卸任的时候将阿布带走。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妙妙一席话说完,众人鸦雀无声,她像一个等待死刑宣判的犯人一样忐忑不。

青熙却在此时艰难的张开眼睛,声音低沉迟缓:“这些年他与老藏王旧部有没有联系?”

“有的,他不去找,别人也会找上门来。不过只剩下百把人,都是当年被流放在康藏边境的随从,现在大都四五十岁,都老了。”妙妙保留了一部分。

“他不想为父亲报仇?”

妙妙摇头否认:“他的仇人都死了或者快死了。”这种说法总比那种满口表忠心的要好。

青熙闭上眼:“我知道了。”

妙妙崩了一天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李瀚文也如释重负。这位王爷不像外表那样冷漠。

了了一件事,外面又传来动静。妙妙从门缝里看去,只见那些藏兵又路过寺庙,但是没有拐过来打扰。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她最后心生一计,向李瀚文一伸手:“衣服给我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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