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小公公怒了。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失控过。当然,很早以前情绪也有这么激烈的变化的时候——在全家锒铛入狱的时候,在父兄被刑求后送上法场的时候,在自己被迫净身的时候……他忍辱偷生十八年,赎身银才值一块银元,三两银子!!!十几年来的努力被秦大姑娘轻飘飘一句话化为乌有。帐篷外卓湛和徐家胜等人发出的嬉笑让他觉得如坠深渊,他仿佛看到无数只粗壮有力的大手从四面八方向他伸来,他像死狗一样被它们推搡开,身下的金子、银子、珠宝、药材……一样样被他们夺走。一块银元!这个低廉的价格让他恐惧又愤怒,一身冷汗,整个胸腔都空虚了,像荒凉的堆满了沙砾的死寂山谷,半点草都长不起来。
他换算不出来自己财产有多少。从六岁起开始伺候康亲王,他一步步爬上了康亲王府总管的肥缺。皇帝一贯节俭,却对这个弟弟一向大方,京城里的人说“皇宫里有的东西,康亲王府一定有更好的;康亲王府有的东西,皇宫里不一定有”。而他与康亲王府的财物状况正好倒过来说——王府有的,他一定有更好的;他有的,王府不一定有。这一切只源于当年那个病怏怏的少年一句话“你喜欢钱?那就跟着我吧,保证您今生今世财源滚滚,前提是我能活下来”。小浮生死死地抱着偷来的银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发抖,一半是因为被打的,一半是因为激动,这样自己就再也不缺钱了。有钱的话,可以填补那个什么亏空,是不是爹爹和娘亲哥哥他们都不用死?
于是他很敬业的当起了康亲王的狗腿子,成了他手中的一柄枪,指哪打哪。虽然他下面那玩意已经没有了,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使劲的冒坏水。随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多,他也不避讳,反正他所有的钱都过了明路的,直接就将王府的库房拿来给自己用,六个库房他占了两个。大胆嚣张的让别的内侍眼红不已,青熙知道后笑得一脸开怀:“好浮生,咱们还分什么你我?另外四个也归你了,万一我那侄子容不下我,下半辈子你可要负责养我。”
王爷的用度非常可观,浮生没敢马上答应,一头扎进库房里算了几天几夜没算明白,但是王爷下半辈子吃药的钱是够了。他年纪虽小,有一点很清楚,只要王爷活着就是他的金山银库,如果他死了,自己只怕也活不成,再多钱的也没有。于是他一口答应,那年他才十一岁。
卓湛对青熙啧啧称奇:“这个小子精滑精滑的,怎么碰上你脑子就不好使了?”
青熙掀掀眉毛诚恳的宣布:“我是说真的。”
浮生从此死心塌地。
他与卓湛不和的一个原因就是统领大人领导的那帮子大内侍卫常常来骗吃骗喝,以能从他手中抠钱为乐。每当从他手里弄到钱后,卓湛和副统领杨铎两个就乐得像睡了百花楼里的头牌(当然这是杨铎说的,小湛是个好孩子)。
自从跟着白巴一族游牧,不习惯的饮食和半生不熟的食物都让青熙脆弱的肠胃很不适应,卓湛等人辛苦一天弄来的东西常常被吐得稀里哗啦,不过几天时间,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整日昏睡。此时勉强睁开眼却看见自己的心月复太监眼冒绿光,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心里纳罕,浮生除了痴迷钱财以外,很少情绪外露。
听明白浮生且怒且恨的讲解,青熙心道:“至少你比我值钱些。”他无心搭理浮生,眼一翻又睡过去。自从进了高原,青熙的脑子就严重短路,当然这样就消停了不少。要不是高原反应和土匪让卓湛等人大吃苦头,这段时间其实是他们进了康亲王府后最好过的。
那个女人居然还敢看扁他的金主!!!浮生更加愤怒:“别的算不清,咱们库房里光银元就四万五千六百七十八块。”而卓湛值九十块,那个傻大个徐家胜居然还是最贵的……什么时候他混的连徐家胜都不如了?没了亲王大人做心理医生,浮生的怨念越来越重。
而秦大姑娘浑然不知自己踩了某个心理阴暗的人的地雷,她的无心之举给自己树了个劲敌,再之后她又把亲王大人得罪了透。
白巴没想到妙妙的出价与他的与其相差这么多,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翘起下巴的花白胡子,口气不对:“连你的主子也不要了?”
“谁的主子?”妙妙惊讶,“我是向导,谁给我的钱多,当然最先要赎谁。那个病的快死的家伙一分钱没给我,他就是一个搭伙上路的。”
白巴眨眨小眼睛:“连那个汉人书生都说了,那位是他们的主子。”
妙妙才知道李瀚文将他们出卖了,在肚子里乱骂他没跟自己通气,脸上却要硬挤出一丝茫然:“我只是他们雇佣的带路去帕里的向导,据说事那位大个子在路上好心收留了那个病得要死的人,那时候他们可没跟我说他是主人。”藏人最恨撒谎,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编,大不了推说自己也是被隐瞒的那个。
白巴想起俘虏他们的时候,包袱里财宝最多的就是那个大个子(其实是叫他扛包,总不能让自个上司——卓湛扛吧?),心里信了五六分。这些人个个长得好相貌,器宇轩昂,虽然面目憔悴,衣衫破旧,但是身上带的东西都是少见的精致,那几块上好的宝石玉块让自己的老婆和儿媳妇们很是高兴了一阵。以他曾经在宗本老爷家帮工的经历来看,这些人大概都不是普通人,要是得罪了权贵,宗本老爷家行刑者手中的刀只怕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但是这么低的价钱将这些壮劳力全放走他又不甘心。
白巴直勾勾地看着她,妙妙知道自己得想法子补救两人的协商关系,在自己扁扁的包袱搜索半晌,最后拿出一包原山茶献上:“这是活佛和贵族老爷们喝的茶。”
白巴是个识货的,拿在手里一捻一嗅,已经是眉花眼笑,连忙举起了青稞酒碗。妙妙熟谙藏族礼仪,这一点让他们亲近不少,两人心照不宣的绕开敏感的赎身话题开始天南地北的侃。
第二天两人继续喝酒。这次帐篷里多了六条虬髯大汉,虎彪彪的身形,怒瞪瞪的眼神,看来是老头的儿子们。妙妙心里叫苦,本以为昨天没拍板是老头子需要想一想,看来不是这老头当家权威不够就是他还想多敲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