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云天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陈和春

作者 : 海缇

闻讯赶来的西北军见状嚎啕大哭。

几百个大男人哭起来是很可怕的,官寨上空顿时腾起一片惊慌逃逸的雀鸟。妙妙满脸黑线,被他们嚎得差点抓狂。士兵们可以理解,夏为先是他们的直系官长,可是陈和春与赵霁云两人为毛要她来劝节哀,好像她才是逝者的亲属。

赵霁云有些恍惚,没有发现妙妙正眼神不善的瞪着他,陈和春却发现了。这两人的关系他略有耳闻,能混到他这种位置的都是人精,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小姑娘大概是以为他们顾自逃命将夏为先和杨铎扔下了。

这要是被误会下去,不止秦梧莫桐会报复,就连皇帝都放不过他。他连忙收起眼泪解释道:“道路狭窄,军队人数众多施展不开,叛军一袭击就死伤无数,夏大人无奈,只有兵分两路以期能灵活机动,命赵大人携老朽前行往巴塘搬取救兵,他们断后,谁想……”见小姑娘脸色稍霁,他又哭了起来。

“那是谁杀了我五哥?”

陈和春摇头。

妙妙见问不出仇人,也不想听他的哭声,说实在一个大男人嚎的涕泪交流实在难看。从怀里掏出曹维雄的笔记:“陈大人,这是巴塘粮官曹大人的奏折与笔记,他嘱咐我送给川陕总督杨琛,如今给你也一样。”他们与夏为先明明一起退走,然后自家师兄死了,这两人还活蹦乱跳,虽然她听进去了解释,但心里总归是不舒服,语气有些僵硬。

妙妙看了一眼德秀与崇喜土司桑吉,补充道:“曹大人不肯离开巴塘,说是要留下召集屯垦军队,不能让朝廷这些年花在巴塘的心血白费了。崇喜土司家的少爷担心曹大人的安危,派人前去保护。”

陈和春听出了妙妙的意思,之前他匆匆见过这位土司家的继承人,那天他很快就安顿好了四百多名士兵,是个能办事的家伙。思及此,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仔细打量了德秀一番。这个土司家的少爷二十岁左右,比一般的藏人白皙,身材颀秀,浓眉长目,鼻梁挺直,嘴很宽,微翘的唇角透出一股淘气,让他像个大号顽童。他头缠狐皮,穿着羊裘,领口袖边都镶着六寸的金丝猴绒,这是西康贵族的标志服饰。他之前觉得这个青年有些油滑,现在看去却一脸庄重,想来是因为夏为先两人停灵在此。听说他的母亲是汉人,陈和春沉吟起来。

崇喜土司见隙插进来请大家入官寨内就座:“两位大人的灵堂我已经布置好,妙妙,你去看一下是否妥当。”他很细心的准备了两口简单粗糙的原木棺木,就是劈开然后挖个槽。他搓着手抱歉:“事起仓促,来不及准备,只有叫木匠临时砍了两棵大树。”

妙妙感激地朝他笑笑:“多谢桑吉啦。”

老桑吉看见儿子终于把这个中意的姑娘弄回家,心里乐开了花。但是场合不对,他只有使劲将自己的唇角往下压。

众人商议了一阵,天气炎热,他们最终决定还是先把两人的遗体火化,然后送往成都。

陈和春快速将笔记与奏折看完,派人请来妙妙。

妙妙看见赵霁云和夏为先的副将张英堂也在座,三人头上都扎上了白布,她干脆朝他们三个一起施礼,赵张二位忙不迭站起来还礼,陈和春和蔼的笑笑摆手:“秦姑娘,只怕咱们还得相处一阵,不必如此多礼。”

妙妙默不作声捡最下边的位子坐下。赵霁云与张英堂见状有些坐立难安,对视一眼,喉咙动了一下,见妙妙神情冷淡,最终他俩没敢多话。

陈和春开门见山:“秦姑娘,你的意思是崇喜土司可以信任?”

“他的儿子。”妙妙只敢保证德秀。

陈和春垂眉敛目,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扣着,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良久他突然开口:“你认为是哪路人马杀了两位大人?”

“不是崇喜土司的人马。”这一点妙妙早就盘问过洞赛,在崩达草原的时候洞赛就再三保证过崇喜土司只派出了他这一支,再没有别的人马。妙妙想起洞赛此人,觉得有些好笑,德秀说这家伙是个蠢货,除了会挖空心思讨老土司的欢心,什么也不会干,老土司派出这么个人来,难怪第巴的手下看不上他们,不过这样也撇清了。“我问过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不过德秀保证会派人去查。他们与拉萨的第巴、丁林寺的喇嘛、孔撒土司都有交情。”妙妙故意将他们的勾结弱化成了交情。

这种低级的文字游戏自然瞒不过早握有崇喜土司勾结第巴叛乱的证据的官场老油子陈和春,见秦大小姐有心袒护,想来这个土司少爷有可争取之处,如今康巴土司们居心难测,如果崇喜土司肯改向朝廷,以他在康区的声望,自然是求之不得。陈和春顺水推舟:“说说那个土司家的少爷。”

“德秀嘛?”妙妙见陈和春对他感兴趣,连忙打蛇随棍上:“德秀是木坪土司的小儿子,自幼就备受哥哥们欺凌,后来崇喜土司见他聪明伶俐很是喜欢,就将他过继为养子。他的母亲是小妾,地位不高,却是个汉族才女。他非常敬重自己的母亲,以自己半个汉族血统为荣。他精通汉藏两族文字,曾用德秀这个汉名在泸定考中过秀才。”

“当真?”陈和春眼睛亮起来,对德秀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材。作为一个正统的儒家弟子,什么说法也比不上“心慕汉学”四个字对他有说服力。

“这种事情我怎敢虚夸?”妙妙保证德秀的秀才资格货真价实。“德秀还在领地内建了私塾,从泸定请来了汉族的秀才做启蒙先生,听说他的愿望是进京游学。”

“这不难。”陈和春颔首。

“崇喜土司的势力范围可从康定至巴塘地界,大人想来也听说了,商队从成都到泸定,要仰赖川军护航,但是过了泸定,川军就起不了作用,零散的商人要等候大的商队一起上路,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财力和面子请得动崇喜土司的人马,没有崇喜土司的保护,他们寸步难行。崇喜土司在这一带的势力不容置疑,桑吉啦年纪大了,这些年都是德秀在打理领地上的事务。但是老人家难免耳软心活,这次是被丁林寺的喇嘛骗了,德秀那时候跟我一起在中甸,根本不知道这事,这一点赵大人可以证明。”妙妙看向赵霁云。

赵霁云连忙点头称“是”。

妙妙接着往下说:“等他赶回来才发现阿爸做了糊涂事,大人来了以后,他不知道大人是个谦冲长者,害怕分辩不清,所以没敢多说,找到我后就马上说明他们压根儿没有跟着第巴和丁林寺一起叛乱的心思,求我代为缓颊。”

陈和春点点头,妙妙解释的头头是道。其实这两天他也看清楚了,土司老头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否则凭他手里上千人的武装,他就是想追究也追究不了。妙妙见已经将他说通,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想起那笔记,陈和春迟疑着开口:“秦姑娘,曹维雄的笔记你是否看过?”

“只看了一点。”妙妙心里警觉,加了一句,“我识字不多。”

陈和春支支吾吾的挤出一句:“其实川陕总督不是不派兵,只是夏季雨水太多,将沿途道路冲垮,所以川军迟迟不能赶到巴塘。”

妙妙恍然醒悟,难道曹维雄此前有向杨琛求援,而杨琛不救?这一点曹维雄那天并没有说,大概写在笔记里,但是自己没注意。想起曹维雄相貌丑胖,笔记上可以看出这位粮官性子耿介,只知道以理说事,不够圆滑,这样的人自然不得上官欢心,自己一开始以貌取人也以为他不会是个好官。杨琛的儿子正是杨铎,妙妙心里冷笑,也许凶手就是丁林寺的喇嘛,杨琛不待见曹维雄,却没想到枉送了自己儿子性命。

她对这些官场碾轧没兴趣,站起来抱拳道:“陈大人,我五哥的后事就托付给您。我想回到五哥和杨大人遇难的地方再看看,也许还能找出一丝线索。那时候带着他们的遗体匆匆赶路,没有时间去询问附近的人家。不管如何,我总要找出凶手为他报仇。”

赵霁云站起来出声阻拦:“妙妙,这是咱们男人的事,你还是先回丽江……”

“你们有线索也通知我一声。”妙妙打断他的话,“秦家人素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张英堂也闪身挡在门口,七尺大汉被吓得差点声泪俱下:“十姑娘,您这样,我怎么跟秦老大交待?夏大人没了,您要是再出事,我会被老大活剥一层皮。咱们这帮西北的大老爷们要是没用到要您一个姑娘家出手的地步,还不如全体自尽谢罪。您把咱们都当成什么人了?!”

妙妙神情缓和了一些:“张大哥言重,我没拿众位大哥当外人。我这不是要自己去拼命,只是先去打探之后再相机行事。你们是西北人,一出口,那话音就不对,什么消息也探不到。”

张英堂垂下手,秦大小姐说的是正理,他求救的看向陈和春。

陈和春清清嗓子:“秦姑娘,这不是小事,你一个姑娘家,不宜抛头露面。”

这话让妙妙膈应,当初康亲王指名要她做向导的时候,这位陈大人可没这么仗义执言过。她从心里对这位戏剧感颇佳的小丑式的驻藏大臣有些排斥,最好的驻藏大臣应该是像自己的老爹那样子的,高大威严,无人敢犯,这十年来在藏地的百姓与各处土司宗本活佛的口中听说的老爹已经成了一折传奇,也成了妙妙心中的骄傲。她有些后悔仓促将笔记交给了陈和春,但是曹维雄指定的杨琛也不是好人,只怕还不如陈和春。她想起自己错看了曹维雄,希望也错看了这位陈大人。她垂下头,努力隐去自己唇角那抹嘲弄:“陈大人,就让我为五哥尽一点心力。”

她要做的事没人能拗得过他,最后张英堂请来德秀。过了好一会儿,德秀一脸正气的走进来:“妙妙,我做好准备了,什么时候出发?”

众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张英堂没想到请到一个“助纣为虐”的,气得不打一处来。

妙妙走到回廊上一看,长长的一队人马,厮隶牲畜,大缶小盂,各类物资琳琅满目像个集市。她当即一脚将德秀踹飞:“你当是去游猎?”

德秀避过妙妙的无影脚,哇哇大叫着翻身跳下楼梯:“不关我事,我的排场没那么大,是老头子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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