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喜老土司已经年近六十,这一辈子睡了无数的女人,就是生不出一个蛋来,而那些女人跟了别的男人都能混得儿女双全。他的一个弟弟早早死了,连老婆都没娶。再傻也知道可能是自家上辈子缺德事做多了。他这辈子断子绝孙不要紧,土司的位子没人接班,偌大的领地没有主人这可如何是好。本想收养一个,但是隔壁的孔撒土司收养了一个低贱的丫鬟做女儿招男人入赘,却将孔撒和德格两土司家搞得天翻地覆,两个曾经财雄势大的土司家族如今一蹶不振。额米豆腐,前车之鉴,他可不想跟那两老家伙一样倒霉,只有想法子从别的贵族家里过继一个,毕竟贵族家庭里出来的还讲些规矩,不像那些卑贱的人成了暴发户之后,嘴脸可憎。
在加木措的引见下,崇喜土司终于见到了活佛,欢喜的两抹老鼠须跳舞似的哆嗦,罗圈腿差点成了正圆形。活佛很和蔼的给他摩顶之后,命占卜的法师给他求神打卦,结果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崇喜土司睁着蛤蟆眼,把佛爷的罗布林卡(夏宫)里扫了一遍,除了光头还是光头,油光呈亮的,佛爷晚上连酥油灯都不用点。难道自己要找个喇嘛做继承人?
这天,活佛赐宴。加木措与崇喜土司赴宴回来途中看见两个人鬼鬼崇崇扛着一个袋子从寓所后面转出来,随从上前呵斥,那两人惊慌失措地丢下袋子就跑,袋子一解开,里面是昏迷的德秀……
当晚,大喇嘛加木措的寓所几乎发生一场地震,倒霉的那木喀连给自己喊冤的机会都没有被连夜赶出拉萨。说实在也不冤枉他,这些事他都做过,不过是妙妙重复了一遍罢了。
近在眼前啊?看见这个俊秀的少年头上被敲了一个大包,缩在卡垫上,可怜巴巴的像以前自己养的那只小狗。再想起加木措感叹这些年这个小侄子的不容易,崇喜土司那少得可怜的同情心突然泛滥了,他探询地问了一句:“石头已经裂了,往中间填土是不行的。两兄弟已经是仇人,就是给他们再多的蜂蜜也甜不起来。那木喀是土司家的继承人,德秀以后怎么办?”
那木喀临走的时候那眼神比庙里的恶鬼还可怕,其实他是没想到兔子也会咬人,这个打击仅次于被赶出拉萨的羞辱。
加木措想来想去:“德秀,要不你跟着叔叔修行吧?”德秀不喜欢喇嘛,否则家里早就让他出了家。
德秀不干:“我要娶妙妙。”加木措是黄教的喇嘛,不能娶妻。
“谁?”这名字怎么跟猫叫一样?崇喜土司觉得这个调调似乎很耳熟。
加木措失笑:“她只是一个赶马人。”
“她是秦梁老将军的女儿。”
遥远的记忆一下子重返那个已经长满荒草的大脑,崇喜土司“嚯”地站起来:“是咯,这个名字我听过。”十几年前秦老头子经过咋嘛拉洞,还在他的官寨住了好几天,那个雪团团的小丫头不就叫“妙妙”。真可爱啊,要是自己也有一个女儿该多好,老土司差点掉下几滴老蛤蟆泪,为了那个可爱的儿媳妇,老土司干脆将加木措扯到一边直言:“加木措啦,我缺个儿子,佛爷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打卦的结果他谁也没告诉。
加木措惊喜交加:“曲加啦,你放心,我的这个小侄儿是个好孩子。”
话是这么说,老土司尽管喜欢德秀,还是心怀疑虑。俗话说不和睦的弟兄,是一切人的敌人。生了贤良的子孙,可眼见家业兴旺;娶了贤淑的妻子,可说是福泽到手;生了不肖的子孙,家业衰败,流落边疆。木坪土司家已经出了一颗坏种子,难保这颗小的也只是个驴粪蛋儿外面光,里面是糟糠。糌粑要嚼着吃,言语要想着说,长短要丈量,真假要辨别。老土司曲加多吉恨不能将眼睛塞进德秀的肠肚里看个明白。
在央金的小酒馆里,他看见了妙妙,汉人有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爱的小丫头变成了**一样的少年,这个差距差点让他肉牛满面。有了一个扭曲的参照物,坐在她对面的德秀礼仪完美,表现良好,一看就是个行为端正的贵族青年。(不知道老土司的标准哪里来的,他自个是棵歪脖子树,却指望继承人的思想比风马旗的旗杆还端正,默……)
德秀还有一个大优点,他是个大孝子。这点在以前加木措不知情的时候就多次渲染过,德秀的阿妈缠绵病榻两年,都是德秀照顾的,还有什么比这点更能打动一个老人的心。只是那个未来媳妇……媳妇很重要啊,土司家的婆娘不止要能生孩子。
央金听完这个远房表叔的疑虑就失笑:“妙妙这个姑娘还挺多人惦记,您说,一个没本事的小女孩能让那些赶马的汉子俯首帖耳?”
也是,将门虎女嘛,想起那个笑声可以掀了屋顶的老头儿,实际上狡猾狡猾滴,土司老爷捻捻两撇鼠须。
一对新父子就这样出炉了。
有了一个财雄势大的老爹,德秀发现追起老婆来真是太方便了。可是他的一腔热血被妙妙浇了个透心凉。
“想以身相许?没问题。”妙妙笑眯眯地抓过阿布,“第一次是阿布要救你,我活动了一些胳膊而已,第二次是我看见你被人围堵,第三次也是我。”她凑到德秀的耳边,“不过这次是阿布出的主意,我照做而已。”
德秀目瞪口呆,头一次仔仔细细将正在喝茶的阿布看进心里去。他的眼皮老是半垂着,似乎永远睡不饱,坐在他身边就让人想打哈欠,像一只温良无害的大猫。可是此刻他抬起眼朝德秀阴险地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雪白的尖牙。妙妙也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这人的却让德秀觉得自己的皮都绷紧了,明明是盛夏的火热季节,坐在热的冒油的酒馆里,他却觉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