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云天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刺探

作者 : 海缇

被妙妙拖出来的时候,德秀和徐家胜已经喝得上头,他们坐半山的一块摇摇欲坠的大石头上,看着山脚下的西曲河上或明或暗的漩涡流转,两人的眼神都有些漂浮,不知道在想什么。妙妙选的这个地方让他们喝醉了都觉得不安心。

西曲河深深的下切,两边陡崖林立,高达百米,齐刷刷的如同刀削般直插江底。这里的土质很疏松,石头风化的厉害,不时有拳头大的石块滚落,脚底下喧腾的河水让这里的山岩蠢蠢欲动。他们毫不怀疑自己葬身于江底的可能性。可妙妙说,这里是唯一可以看见碉楼而不被发现的好地方。

竹卡山口附近的盖着大批的小祭坛,以三块石头和作为顶盖的第四块石头组成,下面是供神的各类供品。山口和山脊上飘扬着五色的风马旗,因为节日,这些刚刚换过的风马旗非常的鲜艳,已经是黄昏,那种鲜艳在迅速变弱的微光中显得分外灼人。远处那个高耸入云的碉楼像个黑色的巨怪默默地伫立的山崖上,俯瞰着整个山口。这里是入藏必经之处,寸草不生,任何人出现,五十里开外,碉楼里的人都能看见。驻守这里是藏军,就是土司大人没有护照马牌也不能从这里经过,上次妙妙经过就是仰赖洞赛。

直到天黑,妙妙也想不出抓人问话的办法来,这里根本过不去。四个人坐在山腰上餐风饮露,只能看着碉楼外的人跟蚂蚁似的进进出出,时间长到被强拉来的德秀和徐家胜的酒都醒了。

碉楼里突然晃出一只火把,一队藏兵摇摇晃晃的过了绳索桥。

“老天保佑,他们大概要去过节。”妙妙大喜,终于不再抱怨节日里到处都是人,太过嘈杂,害得她无处找人询问,最后只能打上哨卡里藏兵的主意。

他们是到中拉山的一个村庄里,藏兵到处横行霸道,不大受欢迎,但是也无人敢惹。村子里的人们正在跳弦子舞,叉腰颤步,点步转身,动作狂放流畅,长袖飘飞如云,像是戏台上的水袖,却带着一股中原人没有的野性和活力。徐家胜伸长脖子,看的津津有味。

四人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家伙搂着姑娘准备滚草垛,可是那里太多人了,两人只好走到河边的磨坊。因为磨坊离村子距离比较远,性急的情人们根本不会考虑那么远的地方。

在他们性趣正浓的时候,那姑娘正在下面,突然看见月光下现出一个俊秀少年笑嘻嘻地朝她眨了眨眼,要不是那把抵住她喉咙的刀,她会笑出来。

她身上的男人也一下子僵住,一个黑乎乎的老头正拿着长刀对准他的背心。

郎色直接就问:“半个月前从你们这里经过的人马去了哪里?”他们和何渭南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藏兵返回,那么他们肯定进了康区哪家土司的寨子。

那男人沉默着不吱声,郎色的刀刺进去半分,男人吃痛,闷哼了一声:“我在想。近来从这里经过的有好几支,上次还有一支汉人出去了,他们有关防文书。”

“就是在东达雪山上跟汉人打了一场的那支。”

男人恍然大悟:“孔撒家的。”

“确定?”

“是。”那男人很肯定,大概跟孔撒家的人不睦,交待的很快,“听说是佛爷派来的,有好几百人,跟着孔撒家的二儿子走的。他们说在东达死了很多人。”

“佛爷早已经圆寂了。”妙妙纠正流言。

这对情人吓了一跳:“当,当真?”

“比金子还真。”妙妙收起刀,“佛爷发现有人图谋不轨就向中原的皇帝求助,那些汉人是为了保护佛爷来的,走到半路就听说佛爷圆寂了。”她可没说一句假话,就看别人怎么联想。

“可,可是丁林寺的佛爷们……”

“拿着念珠的不一定行善,披着袈裟的喇嘛也有好坏之分。”

那男人站起来匆匆扎好袍子:“你是谁?”

妙妙很不道义地退后两步将德秀亮出来做招牌:“这是崇喜土司家的继承人。”

那人显然认出了德秀,德秀也认出了他,囧的模模鼻子:“仁钦啦,是你啊。”

妙妙的运气不错,逮着的是哨卡的小队长。

至高无上的佛爷遭了那个恶鬼布尔登的毒手,那个姑娘迅速溜回去将这个惊人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一时间,狂欢的人群全都安静下来。那个整日里作威作福的驻康藏官依朱旺美正是那个贪得无厌的第巴派来,他刚好呆在竹卡的碉楼里。

中拉山的村民们这些天已经被那个驻康藏官无休无止的索要乌拉差役搞得怨声载道,这个消息更是火上浇油。仁钦小队长是这个村子的人,全名叫仁钦洛布,他站在打谷场上挥手吼道:“要给佛爷报仇的跟我来。”

二三十个汉子呼喇喇的站出来,包括他的手下。

他和德秀妙妙等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带着自己的手下若无其事的返回碉楼。夜半时分,他们突然发动,宰了那个依朱旺美和他的手下,占领了碉楼。随后他派出信使,四处散布活佛已经遇害的消息,没有多久,在他的麾下就聚集了上百人。

德秀忧心忡忡:“咱们也没有确切消息说佛爷是被害了。”

“光是他们隐瞒佛爷圆寂的消息就很让人怀疑了,我可亲口没说佛爷是被害的。”妙妙咬着草茎,将自己摊平,“现在我休息一下,然后去甘孜。”

“妙妙,你答应打探完消息就回去。”德秀有些担心。

“这点消息哪够?至少要将沿途的情况打探清楚,大军进发一丝一毫出不得差错。”妙妙合上眼睛,这是老爹当年说过的话,她隐约记得,“我和郎色去。这里的情况,你和徐侍卫先回去告诉陈大人一声。”看样子,大多数康巴人对那个拉萨的第巴没有一点好感,只怕那些土司们也是各有心肠,这点很重要。

德秀还想说什么,妙妙威胁道:“再啰嗦我就一个人去,连郎色也不带。”

这死丫头干得出,德秀连忙闭上嘴。

一个月后,妙妙才与郎色两人返回崇喜土司的官寨咋嘛拉洞。

听赵霁云说川陕总督杨琛这回派出了军队,自己亲自压阵,已经到达康定。妙妙从怀里模出一个小小的转经筒,将那个转经筒撬开,拿出一张羊皮纸,那上面详细的绘制了理塘,巴塘,长坝春,道乌,甘孜,曾科,麦削,岗驮一带的地形与各个碉楼的位置,以及孔撒、白利、麻书、德格四家土司官寨的地形图。

她与郎色扮成去甘孜大金寺朝佛的父女。一路上土司们人心惶惶,沿途搜查极严,地图就是藏在发辫中都不安全,她只好将转经筒改装了一下。

赵霁云见她一身的泥浆,身上穿的是那种奴隶穿的破烂的羊皮袍子,已经脏的辨不出颜色,手指上全是污泥,满面风尘,眼睛里布满血丝,跟那个在景洪时的娇俏活泼的蓝衣少女天差地别。他的手抖了一下,低头接过那张地图:“你去睡会。”

“我七哥呢?”

“何七哥带着夏大人和杨大人的骨灰已经到了成都,此刻只怕已经回了丽江。”赵霁云知道她心中惦记,连忙细细的将那天火化的事宜讲了一遍,请的是理塘喇嘛寺的大喇嘛来做的法事。

妙妙想起一事:“沿途的大喇嘛寺枪械齐全,严格训练的僧兵比一般土司家的那些散兵要整肃的多,如果没有必要,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嗯。”赵霁云的眼眸蓦地变得暗沉,隐隐泛起一股杀气,“光是理塘这个喇嘛寺就有五百人的僧兵团。”康区的土司多达一百五十家,但是大小喇嘛寺更多,有几百座。寺庙的僧兵们训练有素,信仰坚定,为了寺庙可以不惜性命,如果与他们翻脸的话,将会是可怕的对手。

妙妙心里一放松就觉得手脚疲惫得想要罢工,手软脚软的扶着墙壁回房。

赵霁云拿着那张地图与陈和春计议良久,走出来站在回廊上透气,远处青山如黛,风景如画,却少了田地,没有中原那种熟悉的田园风光。他恍惚想起有句话叫“理塘的糌粑吃不得,巴塘的丫头坐不得”,理塘太高,青稞苦涩难以入口,巴塘的女人剽悍,娶了家宅不宁。妙妙这丫头也剽悍的很,连探子都能做的极好,他微微叹口气,脚似乎有意识的拐个弯,却看见德秀和两个侍女站在妙妙的门前发呆。

“怎么了?”

“睡着了。”德秀苦笑。

他往里看去,只见妙妙包着那件脏袍子缩在地上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他怔了怔,终究不忍让她就这样睡下去,他指指两个侍女:“你们手脚轻些,别惊动她,帮她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随后拉走了不情愿的德秀。

两人没走两步,就听得一声侍女的惊呼,两人连忙倒回去。

妙妙已经收起飞镖笑起来:“继续,继续。”然后往后一倒又睡着了。两名侍女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笑着帮她梳洗。

德秀与赵霁云无奈的摇摇头。

陈和春只看见地图,还有许多问题想询问,但是德秀拦着不肯让人吵秦大小姐,他目视赵霁云,赵大人垂眉敛目装作没看见。他不好意思直接去找,只好一圈圈在房间里打转消磨时间。

也许是吃苦惯了,郎色的耐力倒比妙妙更好些,德秀已经被那个陈大人转的头大了,见他醒来,连忙招他去应付陈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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