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喜来自我评价,她会用两个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与她相熟的人听到,都会说上一句,“你倒是挺中肯的呀。”
这就算了,脾气一上来,孤芳自赏的谱摆得还挺大的。
这样的人,在哪都注定高不成低不就,乍然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又能有什么作为,就如春丫说的,找得到工才怪。
酒楼里的跑堂?啊哈,那谦卑的态度学不学得来不说,她有那勤力劲么?
刷碗?啊哈,就她这毛手毛脚又慢吞吞的样子,真做得来?
又不懂得酿酒,又不会下厨,什么都不懂,她到底是来干嘛的?什么,要饭?不早说,去去去……
未时,喜来春丫俩人带回了几份剩菜,喜来的心情咱可以自动忽略,春丫跟老人倒是欢天喜地的很。今天得的不仅菜色极好,量也多,留下她们仨的份,其余的皆分给了周遭的乞儿。
喜来并不意外她们俩祖孙的举动,虽然相处的时间尚短,但已深知她们的善良。想必那些乞儿也是明白的,不然,这么块帮里人人必争的蹲点,怎么就有她们的份呢?呵,她们的善良虽然不能给她们带来财富,带来舒适的生活,但谁能说她们没收获到别的珍贵的东西呢?
老人不停地往喜来跟春丫的碗里拨菜,满脸的欣喜,“今天真是走运了,遇上大财主。”
“女乃女乃,不是大财主。”
喜来连着被几个酒楼饭馆拒绝,最后那一家的掌柜说话老不客气,喜来听着反而乐了起来,冲动之下就将自己在心里YY过的,找工不成就要饭的话给说出来。
“那掌柜的起先听了恼极了,喜来就说,”春丫学喜来当时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话,“‘你这掌柜好糊涂,我用你家的饭菜那是给你面子,你可知,经我这么一尝,你这酒楼能多多少进项?’”
春丫说得绘声绘色,喜来却是模模鼻子不吭声地自我检讨,当时,她太冲动了些,好在最后圆了过来,不然非得被人丢出来不可。唉,怎么说也是新环境,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应该低调行事才对。
那掌柜一听她是来要饭的,立即叫人来轰她,她便随口说了句,那掌柜想是第一次见到说狂话的乞儿,当下也来了兴趣,倒不急轰她了,叫她说出个中原因,当时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只好硬着头皮编下去。
“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吃的是百家饭,久了对吃食自是有一番心得,只要闻上一闻、尝上一尝,哪家的饭菜是上等,哪家上不了台面,一清二楚。”
见那掌柜不以为然,她凑上前小小声说,“即便我尝不出好坏,但我们丐帮那么多的姐妹兄弟,总有人懂得吧?平日里没事嚼嚼舌根,没准一不留神就被贵客听到了,没准贵客听信了就来捧场了。”
掌柜听到最后,脸色都变了,木木站在那不知反应,她便知这掌柜也是聪明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大摇大摆吆喝小二姐把酒楼里所有桌上的剩菜都打包起来,本来想要点几道菜,最后觉得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才作罢了。
喜来凑在那掌柜耳边的最后一句,春丫没听到,只将她所知的都讲了出来,一下子,周遭的乞儿眼神都变了,恍然啊!一下子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小丫头说的没错啊,我们可不就是吃百家饭的嘛,这县里有什么吃食是我们不知道的?”
“就是就是,话说这笋片还是要八珍楼的好,那叫一鲜女敕呐!卤味到是正宗,这宫保鸡丁就不怎样了,梁府知不知道,那梁府里的大厨据说师传王熙朝,王熙朝知不知道,祖上曾是御厨,御厨知不知道……”
“滚,谁不知道,就你瞎显摆!”
“谁显摆了,我不就想把话拉长点么。”
“需不需要老娘帮你拉气?”
“哎,先别,等她话说完再动手。”
“哎哎,有你们这样的么?是不是姐妹来着?”
“还废话是不?给老娘好好回话。”
“先收起你的拳头,不然我舌头打结,哎哎,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这就说这就说。咳,刚说哪了,哦,对了,话说这宫保鸡丁啊,就得梁府的大厨做,那滋味,啧,甭提了,自那年讨得一次,我是至今难忘啊。”
“就这几句,非常拉得这么长,那么会说,怎么不见你去跟红富的掌柜说?”
“还是小丫头有本事,几句话,就得了这么多的好肉好菜。”佩服啊!
“你说我们怎么这没想到呢?”
“就是说,要早这么说老娘这些年也不用白受那许多苦了!”痛心啊!
……
喜来听得无语,你当这招能常用么?
“丫头,看你还蛮机灵的,怎样,跟着我混?过几年就能在帮上混个好位置。”断臂女乞不知何时蹭过来,脸上洋溢着热忱。
喜来仰天长叹,姐穿过来真不是当乞丐的。
酉时,她们回到破庙,喜来折腾着要洗澡,春丫崩溃,“今早不是还擦过身嘛你?”
喜来正色道,“还记得今天得的饭菜么?”不待春丫回答,接着说道,“你瞧,我只擦一擦身,就得了这么多吃食,你说,我要是沐个浴,那……”说的那叫一个意味深长啊,留个了春丫一个空阔的想像空间。
春丫完全被震撼了,动摇了她十二年的信仰——沐浴会被身上的财气洗掉——主要是饭菜太好吃了她才动摇的,老人却没那么容易动摇,她可是信仰了大半辈子,而今天的事嘛,她的理解是运气,人总会行一两次运气,譬如她居然娶了夫郎生了女儿,女儿又给她生了个孙女。
开始忽悠,“女乃女乃,你们想啊,是乞丐有钱还是富户有钱?”
“当然是富户。”春丫回答老人点头。
继续忽悠,“那是乞丐常沐浴还是富户?”
“富户。”回答得肯定无比。
挖坑,“那你说为什么富户比乞丐有钱?”
迟疑着,“……因为他们常沐浴?”
笑眯眯,“我听说有的富户,一天沐浴五次呢。”
感叹,“难怪他们那么有钱。”握紧小拳头,“女乃女乃,我们也快沐浴吧。”
老人看看自己的孙女,又看看喜来,她觉得晕晕沉沉地,越是沐浴越有财气?“可老祖宗们不是说沾了水财气就跑了吗?”。
喜来偷偷翻了个白眼,乞丐么,自然是越脏越惹人可怜,洗得白白净净的谁会相信你是乞丐,谁还会给钱?表面却装得一本正经,“女乃女乃,身上积了这么多年的污垢,你觉得你有财气了吗?”。
一针见血,绝对是一些针见血。
于是,财气是随着沐浴次数越多越积越厚的,便成了俩祖孙新的信仰,由于两位信徙诚挚的推广,在不久将来,来阳县的乞丐被评为周国最爱干净的乞丐,而在很久很久以后,长大成人的春丫,一天沐浴五次的怪僻被载入史册,“流芳百世”,喜来,你确定你不用负责任?
喜来这个人,有个很令人头疼的习惯,就是她越喜欢的人她越要捉弄,也就是——拿什么整死你,我的爱人。后来史学家总结历史五大怪僻名人,春丫以第三名上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往回说,现下天寒,她们并没有多余的柴火烧水,虽然那俩祖孙迫切想添财气,但鉴于她们体弱受不得寒,喜来只让女乃女乃抹了个脸,春丫比女乃女乃多添了财气——脸、手、脚都抹了一遍。
这个澡,并没有喜来想像中的享受,春水太凉了,她匆匆跳到破庙不远处的小溪流,咬牙洗了个战斗澡,当然,那衣服照旧没洗,她全身就这一套,洗了明天就得上街果乞去,这种超前的行为艺术她玩不来……
她还发现一件重大的事,这里的人,居然——梅川内酷,神呐!她起先以为是这身体的本尊太穷了,买不起内酷……,问了春丫才知道,这个世界压根就没内酷这个概念,也对,有钱买外衣还没钱买内酷么。
春丫问她,内酷是什么。她很忧伤地跟她说,那是富户用来固守财气的,不让财气外泄。
她的忧伤有谁能理解?她要死了,她不习惯裆下凉嗖嗖的感觉啊……
“改天有了银子,我一定要到布庄扯匹华丽无比的布,做它十条八条,时时换着穿。”
春丫点头,连忙表态,“我也要我也要。”
“春丫,我饿了,馒头拿出来分了吧。”
白眼攻击,“你个吃货,今天都吃两顿了还饿!”
……她这不是怕留到明天会馊么?她很怀疑,就算馊了这孩子也舍不得丢掉,到时吃坏肚子怎么办?
“春丫,好孩子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你不是说夜里就给我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