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喜来仍旧背着老人到里府旁蹲点去,虽然那粥稀些,但聊甚于无,这回她一领到馒头立马往嘴里塞,就怕迟一会就被春丫没收了去。
昨夜春丫被她磨得没法,又在她的一通保证下,恋恋不舍地往怀里掏出馒头,可给了她后,她又说不饿不吃了。如果让那孩子知道喜来是嫌脏嫌有味才不吃的,定不是几句“瞎折腾”和几个白眼就能了事的。
喜来就是这么现实的人。刚来异乡那会,没得选择,比昨天那馒头还差的东西都咽下去了,而昨天际遇不过稍好一点,她就不想委屈了,如果不是怕春丫撕了她,估计那馒头一过手就被她扔个没影。
而春丫,即使知道明天还有得吃,但仍坚持身上要有存粮,两相一对比,就知俩人生长的环境有多不同。童年的经历造就人不同的性格,而性格又决定人的命运,这也是为什么俩人尽管在一起相伴数年,最后却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一样,一切,早就注定了的。
“喜丫做啥呢?”
春丫瞥了眼拉着二残子在一旁神秘叨叨的喜来,扶着老人坐下,“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夜只跟我说她有法子令红富楼的掌柜,给我们比昨天更多更好的吃食。”
“不能够吧?”在老人眼里,昨天那顿有荤有素的饭菜是她这一辈子吃得最好的一次,但她可不敢妄想能再吃了一次,人怎么可能老走运呢。
“喜来说她有法子,不过却要二残子跟其他大娘大伯帮忙。”
边上一个乞儿听了连忙开口问道:“要我们帮什么忙?”
天下事何为重?当然是老百姓的肚皮。大家都能理解的。
“不清楚,喜来只说有法子。”春丫嘴上答着,心里却在想昨个喜来在那掌柜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那掌柜定定看了喜来老大一会,说了句“你能办到?”,当时喜来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招呼着她拿吃食。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小二姐摆放到她们面前的吃食,哪里会注意这些。现下回想,才道事情有些古怪。
春丫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喜来,神色有些复杂。
即使那个角落是阳光遍撒不到的,梳洗干净的那个少女也不过是中等的相貌,本该是平庸的人,现下却目露狡黠,流露出来的神采令人无法忽视。她们俩祖孙每天都为怎样才能多省一口口粮而烦恼,而她不过转转眼珠,就捣弄出一大桌的吃食。
一时间,她忽然觉得她与她之间,是那么的不同,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本来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良民,而她不过是一介乞儿,比流民更不堪,自打一出生就是个堕民。
双手被握住,熟悉的感觉,她娇声喊了句女乃女乃,钻到那瘦弱的怀里。至少,她拥有喜来所没有的东西,喜来说她的女乃女乃在很久以前就没了……
这日,红富楼门口来了一群女乞,跟平日里常见的蓬头垢面的乞儿不同,一个个头面收拾得整整齐齐,虽然衣衫褴褛,但精神头看上去倍足,年龄均在三十以上。
只见她们排成几排,领头的那个年岁看上去六十有余七十不足,对着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二姐抱拳行礼,开口第一句就是请红富楼的掌柜前来相见。
话一出口,全场惊哗。
为什么?难道你不激动?你见过这么彬彬有礼的乞儿?你见过乞儿这么不亢不卑的拜访一店之长?听清楚,是拜访,不是乞见,人家递了请柬的。乞丐递请柬哎,还是一大群哎,你不震撼吗?
这群乞丐是什么身份?她们真是乞丐吗?她们为什么要拜访红富楼的掌柜?众人七嘴八舌,但任凭谁问话,那群乞丐就是不答。生气?人家含笑微微地跟你说稍后便知,你好意思破口大骂,动手动脚?粗不粗鲁啊你,人家一乞儿都比你斯文有礼。
话说这掌柜会不会来?红富楼在来阳县虽不是一等一的酒楼,但怎么也能排个第五吧,这样身家的掌柜会纡尊降贵来见一群堕民?
不懂你就别乱说,这是一群普通的堕民吗?告诉你,她们肯定有来头,不信我跟你赌!
话说这掌柜到底来不来啊?怎么这么久?小二姐你倒是催你家掌柜快些啊!
……
就在店里店外的民众等得挠心挠肺坐立不安时,红富楼的掌柜——洪杨——姗姗登场了。
人群再次沸腾,“洪掌柜来啦,快快快,让道让道。”
洪杨穿越重重围观民众,来到那领头的老乞面前,拱手见礼,面带疑色,“不知长者寻洪某有何事?你我可曾相识?”
众人齐刷刷看向老乞,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只见老乞绕着洪杨转圈,上下打量,面含笑意,频频点头,后长笑几声,又一个抱拳,“老妇乃我丐帮品香派一品长老,素闻红富楼掌柜精明能干,为人谦卑,仪表堂堂,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呐。”
洪杨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都是街坊邻居们抬爱,洪某当不得如此评价。恕晚辈无知请教,不知这品香派在贵帮担的是何职?长者今日来此有何见教?”
旁观的人一听又不淡定了,洪掌柜问到点上了,他们也很想知道啊。
那老乞笑而不答,一个双臂俱断的女乞自她身后走出,冲洪杨颔首,“且容我等稍后再答,不知今日可否请掌柜送我等一桌一等席面?”
此话一出,众人皆吸一口气。
“好一群胆肥心野的乞丐,不说清来历也就罢了,竟还开口要求送她们一桌一等席面!”
“掌柜的,如此狂妄无礼之徒,与她客气作甚,将她们打出去!”
“没错,打出去,定是来骗食的。”
洪杨迟疑地环视四周,“这……”
女乞们好似没看到激愤的民群,含笑看着洪杨,一派安然。
这时旁观人群中又有不同意见了,“看她们的气度,决不是普通的女乞,定有什么来头。”
“我看也是,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等堕民,定非寻常人。”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要骗食也不该选这时机,且还把动静闹得这么大。”
“掌柜的,送她们一桌又何妨,且看事后她们有何话说,若不把事说明,我们定不饶她们。”
“就是,掌柜的,我们帮你看着她们,若是骗食来的,帮你扭了她们去见官。”
附合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还有人提出出钱帮她们置办一桌——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些人吃不起饭,但有些人却总能拿钱买热闹。
正所谓盛情难却,洪杨无法,牙一咬应了下来。当然,没要客人的钱,她说了,就当是谢长者那一番抬爱,众人听了连连赞颂,洪掌柜真是仁心善怀啊。也有人道,今日才知洪掌柜是如此人物,平日里看错了她,真是愧疚啊愧疚……
那群女乞自洪杨吩咐底下人去置办席面,只一笑便纷纷双手抱胸闭目养神——断臂女乞除外,凭周遭的人对她们品头论足。
所谓的一等席面,从字面上就能很好的理解了,那便是一等一的好席面,所用的食材均是一等一的好,且这些菜全都是大厨级的好手做出来的。
每家酒楼的一等席面菜色不尽相同,要说来阳县,最有名的自是被誉第一酒楼的八珍楼,她家的三位大厨皆是名厨后人,说起来,红富楼的一等席面是什么你们知道不?
什么?没人知道?
也对,八珍楼飘香楼美名传扬已久,要置办好的席面,在伙自然而然的越过红富楼去他们那,这么说起来,貌似没人点过红富楼的一等席面?
于是众人的讨论焦点一下子从女乞转到红富楼的席面上去。
应女乞的要求,席面摆在酒楼外,小二姐把菜端上时,老乞右边一吊梢眼女乞便报上菜名,这没什么奇的,奇的是女乞的眼睛一直没睁开,边近的观众看得清楚,那女乞在每道菜端出时,深吸一口气后便报上那道菜是用何材料做成的,四十八道菜无一报错,众人哗然。
共摆了满满四桌。
这时,众女乞终于睁开了眼,围着席面转圈,第一圈是看,第二圈是闻,第三桌是尝。每道菜每人看一次闻一次最后尝一口,然后那女乞中年纪看起来最轻的那位把菜一一评点,那老乞偶尔补上几句,众人皆听得目瞪口呆,以致于老乞长笑几声带着众乞招摇而去,竟无人阻挡。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是开阳县近几日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这话题,自是要到红富楼点上几个那天席面上的菜色边吃边说,末了,还要学那老乞大笑几声“痛哉!快哉!”。
最后,还是一名客人从一到红富楼乞食的小乞嘴里套出话来,那小乞伶牙俐齿,声音脆生生的,几句话便把那些人的来头和到红富楼的目的说得清清楚楚。
于是,开阳县百姓见面的招呼语便改成了:你知道丐帮有几大派吗?两个?呵呵,贤妹啊,不是愚姐要笑你,实在是你太寡闻了。丐帮除了污衣派和净衣派,还有个一直隐蔽着的品香派。
要说这品香派啊,那门下子弟一个个是厉害非常,凡是食物,只要经她们一闻,便知是何食材所做,一看,便知火候,一尝,便知好坏,那一品长老更是了得,哪道菜色哪家做的好她是一清二楚。
千万不要以为她们只是一般懂食的乞丐,人家吃的是百家饭,尝的是百家味,体验的是人生百态,她们只吃有德之人送的饭菜,也只愿给那些人评点菜色。这不,这次久仰我县红富楼洪掌柜的德行,特前来为她的酒楼指点一二,来来来,尝尝,这是当时一品长老点头称好的二十道菜之一的落叶琵琶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