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要看看,是哪般人物教出你这么个狂妄自大的丫头!”黎楚昭说到最后,几近是咆哮出声。
喜来掏掏耳朵,径自落坐在黎楚昭方才看书的地方,把桌上的东西俱往一旁扫去,“不说我师父,单就我,只要再给我几年的时间,定能超过那劳什子苏大家。”
茂宋二人有心解围,但见黎楚昭面目狰狞,气势迫人,又加之方才喜来递了个让她们安心的眼色,当下只能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观望,宋真已在想,大不了到底扛上李贤妹和茂贤姐奔出书肆就是,自己毕竟有武学基础,虽不精湛,好歹能跑赢这花甲之龄的东家的。
黎楚昭双目喷火,对着喜来切齿道,“好,我且看你这小儿如何个能耐法。”
喜来扬起嘴角冲她笑笑,“还请东家为我这小儿磨墨!”
茂森见黎楚昭有冲上去痛殴喜来的想法,忙上前拦下她,宋真趁机上前给喜来磨墨。茂森使出浑身解术,终于暂时将黎楚昭安抚了下来,扭头见喜来一脸戏谑地看着荣真为她研墨,茂森苦笑着悄悄擦拭下虚汗,她算是明白了,这个李贤妹是个能折腾的主,相识不到半个时辰,她的心大起大落的次数都快赶上这二十几年的了。
而后喜来立起,提笔挥毫,一连写就两张,后双手抱胸地看着她们。
茂森见喜来没有拿她们鉴赏的举动,便冲离喜来最近的宋真使了个眼色,不料宋真眼抬也不抬,只直勾勾地看着喜来书写的那两张纸。
茂森有些不解,接着又提起心来:莫不是李贤妹的字实在见不得人?毕竟李贤妹写字的姿势怪异,不然为何宋贤妹如此表情?这一想,愈加的忐忑不安,忙错眼几黎楚昭看去,正正对上对方的眼,吓得她立马移开,暗叫了声要糟!
宋真同茂森与黎楚昭一般,觉得喜来左手按纸,右手手臂完全离于桌面的书写动作很是奇异,她们从没见过这种运笔方式。要不是喜来说她曾读书习字,宋真怕是要当她是不懂写字的人了。再然后,看喜来挥毫写下几字,她从奇异到惊异到最后是满满的狂喜,如同一个贫妇看到万金般的狂喜。虽有一张她看不懂李贤妹写的是什么,但那字迹间不羁洒月兑的神韵却让她瞧个分明,那飞扬自在的神采一下子令她心折不已。
这李贤妹果真有妄言的资本!
一旁的黎楚昭被茂森好言安抚后虽仍心生不忿,但最终还未被喜来气得失去理志,而她也在想,待那狂妄小儿书写后若那墨迹不堪入她的眼,她必定要好好抨击一通,替她那个师父好好“教导”一下这个顽劣小儿,这么一想,便稳稳情绪立在一旁。哼,小小年纪居然对大家口出不逊,看你等下自己有无脸面走出书肆。
不想喜来放下笔后便抱胸对她咧嘴扬笑,丝毫没有拿给她品鉴的意思,而她身边那个学子也是个不识趣的,呆怔怔地立在那不动。黎楚昭深吸几口气,提醒自己先不要动怒,留着力气等下帮喜来的师父“教导”喜来。
茂森一直暗暗注意黎楚昭的脸色,见势不好,忙溜身去拿喜来的墨迹。字迹尚未干透,茂森用手肘轻撞了失神的宋真,既是为了让她回神来,也是叫她帮自己拿另一张纸给黎楚昭看。一边小习翼翼地拿起一张纸,正欲双手呈给黎楚昭看,不料自己一瞥便移不开眼。
这,当真是李贤妹所写?
黎楚昭在茂森去拿纸张的时候,便一脸倨傲的整整略微凌乱的衣裳,摆出一副准备教训喜来的样子,不想茂森去了那后也没了动静,黎楚昭等了一会,便没了耐性,她急着教训喜来呢。
这一个两个是怎么回事?她刚欲开口讥讽是不是喜来的字见不得人,但定睛看了下茂森的震惊的神色,那句话便被她吞回月复中。那神情,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又似见到了不可多得的……瑰宝?
莫不是,这狂妄小儿真写了不得了的墨迹?随即又在心中嗤笑自己,许是被那小儿气糊涂了,才屁点大的年纪,写得再好又能到哪去?
想是这样想,当还是不由自主地举步朝喜来那方向迈去。而喜来,估计耍帅耍上瘾了,就那一个动作,不曾动过分毫。
如果不是有几分真材实料,喜来也不敢如此器张不是?
在她故乡时为了休心养性,喜来习了八年的书法,别的倒还没什么,就一手的草书,令女乃女乃特地给她找的书法大师都点头说好,那书法大师在她故乡也是相当有名望的,还轻易不赞人,能让她一赞,说明喜来的草书确实是好。当然,也就草书特别好,其他的字体就不怎样了。
不过喜来不知道的是,大周国现今还未有狂草,就连她另一张纸上写的行草也未面世。大周国的草书就一种,在喜来的故乡被唤作“章草”的那种,巧合的是,大周国也叫章草。而她方才书写时的那种在她故乡唤作“悬腕法”的运腕方式,也还未有人识得,这也是黎楚昭等人觉得喜来运笔怪异的原因。
黎楚昭的震惊是一定的,只见她如痴如狂地看着那两张纸,双手捏得紧紧的,唯恐被人夺去。看她如此激动,茂宋二人反倒冷静了下来,但看喜来的眼神都变了。这下她们都不觉得喜来的那句“只要再给我几年的时间,定能超过那劳什子苏大家”是狂妄之言了,就这一手字,已能自成一家了。
“敢问这位先生,师承何派何人?家师的名讳……”如果说喜来是个现实的人,那么黎楚昭也算一个,又或许是人都有现实的一面?
真要概括,那么这个鬓已染霜身材精干秉性怪异的老妇人,可说是个“以字取人”的人。只要你字写得好,她怎么看你都好,反之亦是。刚刚在她口里心里还是“狂妄小儿”的喜来,一下子就变成了令她尊敬的“先生”,情绪转换之快,令茂宋二人咋舌。
喜来似乎早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没有惊讶,连神色都不曾变化一下,抬着下巴,打断黎楚昭的话,“家师不欲人知她的名号,且再三叮嘱我出门在外要低调,不可将所学轻易示人。”
沉默……
死寂一般地沉默……
黎楚昭三人视线在喜来的墨迹与她的脸上来回移动,那墨迹,那书写的内容,还有本人的表情,俱是一模一样的狂妄。就这,还低调?
狂草那一张,咋看不懂喜来在写什么,但行草那一张便简单多了,可以看出写的是何容,两张再放在一起对比,茂森她俩不说,对书法颇有研究的黎楚昭一下子就看懂了两张写的是同样的一句话。
是的,喜来写的是一句话,共十三个字:天下第一天才李喜来到此一游!
我说喜来,你确定你低调行事了?
最终还是多吃了几年盐的黎楚昭反应过来,只见她清了清嗓子,对着喜来笑得有几分谄媚,也不管会不会吓到茂宋二人。“小人方才眼拙,得罪先生之处还望先生见谅!”所谓的天壤之别说的便是黎楚昭前后不一的态度。
喜来大手一挥,大度地说,“算了,不知者不罪。”
“谢先生。”然后黎楚昭赶紧吆喝她的使从给喜来上茶,当然,也没有忘了茂森和宋真的份。
她从茂宋二人方才的态度上,已经看出这三人是认识的。现在喜来在她眼里等同于大师,大师的朋友她又怎能怠慢呢。于是她又转身向茂森她们行礼告罪,吓得茂森和宋真连连避身让开。
接着,她询问起喜来书写的字体,又被喜来一句“我这还学不到我师父十分之三呢”勾得心痒痒,恨不得立即拉着喜来去找她的师父,并表示,能求得她师父的墨宝,自己愿意献上所有的财产。
喜来笑眯眯地忽悠着,说了一通什么师父要她下山来历练,从生活中感悟书法之道云云的,顺便提到自己现下尚不知要找何差事来历练,苦恼啊苦恼。
黎楚昭立马献计,说喜来可以先当个抄书先儿,毕竟这书法需恒长练习,别的差事哪有抄书先儿接触笔墨的多。还表示,书肆里的笔墨让喜来用个够,只要喜来能将她练习的字帖给她就好,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贪心谁不定会被喜来厌恶,当下改口说她只要喜来丢弃的废纸……
喜来说,看她如此诚心,又觉得俩人有缘,那就先这样吧,她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以后练字的纸张就全给她了,但什么时候上工,一天写多少字都由喜来的心情,又表示她这人喜欢热闹,且看着茂宋二人可亲,不知她二人肯不肯陪她这个寂寞孤独的可怜人共事。
当即黎楚昭转身肯求茂宋二人来她书肆上工,还表示,工钱由她们开……
在茂宋二人目瞪口呆中,喜来同黎楚昭又商谈了一些细节,如要不要在书肆用饭啊,要不要住宿啊之类的。
最后,喜来又挥毫写下几字,便同三人话别。
黎楚昭挥别了喜来,神情激狂的捧着喜来刚写的字帖:今日结识忘年好友楚昭,幸哉。
而茂宋二人相扶着归家,脚步虚浮,她二人尚觉得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