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见璃韵大发雷霆,要打发了她们,几个婆子带丫头都敛声屏气的立在一旁,不敢再言语一声。
又因为璃韵确是句句在理,况且那个福叔因为曾是秦家老爷的陪读小厮,老爷待他比任何人都要重些,现在有了些年纪,又不大管事。秦老爷怕璃韵身边没有人照应,又不能派个管家似的人物嫁到这苏州来,所以算是让福叔降了职,当个车夫管事,算个陪房,让璃韵在这深宅内院里有个能跑腿的自己人。
原先福叔在秦宅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现如今跟着自家小姐嫁到苏州,心中自是有些不爽快,又觉得小姐年纪轻,不能主事,老婆孩子跟着这一路也颇为劳累,本就心中不快,刚才被这府里的管家冷言了几句,所以这才胡闹了起来。
璃韵只听了个大概,就着急的问道:“流月去了哪里?”
“看着出了院门往前院去了,许是追福叔去呢。”
璃韵点点头,又问:“这里离前院有多远?”
安妈妈沉了片刻,又用眼睛扫了后的丫头媳妇们,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璃韵见了,更是气。
“你们一路跟着过来,难道就不知道这路程要多久?”
安妈妈马上陪着笑脸,“有个小半盏茶的功夫,因着我们从后角门进来的,所以也不知道这前院距离这里有多少。”
知道是错怪了她们,璃韵也有些歉意,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个婆子丫头各个都是敢大气儿说话的主儿,虽然都这样俯首应着,怕是心里没有多少惧怕。
看来前世太过软弱,就像流月说的,算是纵了这帮下人了。
正恼着,见安妈妈身后的一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怯怯的躲着,璃韵见了觉得狐疑,便命她上前来,结果小丫头刚走过安妈妈,一下子竟然跪在地上,嘤嘤的哭了起来。
“小姐饶了我,我是再也不敢了。”
安妈妈也不知为何,看这丫头平时也老实的很,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惹到了小姐了?
璃韵就更是奇怪了,问道:“到底什么事,你也不用哭哭啼啼的回我,既然知道我现在正忙着,心里也烦闷,你就最好利利索索的讲清楚。”
小丫头听了,忙止住哭,用袖子擦着眼泪。
“小的早上给小姐盛汤的时候,失手打了琉璃碗,因为怕小姐责骂,所以没回,只用了另外一只给小姐盛的汤。”
“琉璃碗?”璃韵看向安妈妈。
安妈妈抬了眼,低声的禀道:“那琉璃碗是老爷给小姐的嫁妆,本是一对儿,因小姐名里带着璃字,自小都是要用琉璃所制的器皿用食。这对琉璃碗乃是新定制的,是上好的薄轻琉璃。”
安妈妈自是不敢隐瞒,见璃韵也是肝火未消,只得全说了,又琢磨着璃韵怎么会不知这琉璃碗是何物,虽疑惑也不敢言,道毕就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璃韵却是有心之人,她把这个小丫头叫出来也并非是看她怯懦躲闪,主要是看到了她衣摆上一处不规则的颜色。
像是刚染好没有干透的布料突然被雨淋了,颜色晕开了花色也斑驳起来,像是一张哭花了的脸。
能够让布料如此的,除了弱酸,便是毒药。
既然她失手打了琉璃碗,那碗里的汤必然洒在了裙摆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水桃。”
璃韵笑了笑,“起来吧,只因今天事多,我也不好裁度你,等我有空了再来寻你,你只好生的在后房伺候着。”
又叫了安妈妈,“你带她下去,也别打骂她,等我得闲了自然来问她,若是回头我看见她身上有丁点的伤,我可是要拿你问话的。”
安妈妈福身领了意。
水桃被人扶起来,眼里多了些不知名的情愫,也不怯,泪汪汪的眼睛灵气乍现,只是皮肤微微的偏黄,否则也可是个美人。
这时一个穿着杏色文锻袄桃红色比甲的丫头,提着一个朱漆云龙纹提梁食盒,从西边的抄手游廊里拐了过来。
脚步婀娜,身段苗条,瓜子脸,薄嘴唇,一双水杏眼瞧着这边,快步的跑了过来。
“少女乃女乃,是有事吩咐么?”
不过是16、7岁的模样,看上去却大方得体,璃韵不觉心生好感,问她:“你叫什么?”
“小的叫锦钏,是服侍五少爷的,刚五少爷在前院吩咐小的给少女乃女乃送点吃食来,怕少女乃女乃饿着。”
璃韵低头看了眼那漂亮的食盒,心里却是暖暖的。
“你从前院来,可看见我的大丫头流月?”
锦钏舌忝了下嘴唇,眼珠一闪,“是,看见了,流月姐姐正和您的管事车夫在寒暄,可能叙叙家常吧。”
璃韵一听,便知道这个锦钏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是她又这样回答,让她对这个锦钏的又生了几分好感。
“他们在哪里?”
“在前院外的小过道,从这出去过园子,顺着抄手游廊到垂花门,出去就是。”
因听见流月和福叔在前院外,璃韵心里便忐忑,又怕流月经不住福叔的几句气话又吵嚷起来,而且那里不比这院子,万一有客或是崔府的人见到,听些什么去,事情就真是难办了。
二则,福叔竟然真的去找太太,也是让璃韵寒了心。
思前想后,璃韵提着裙摆便往院口走去。
“少女乃女乃您这是去哪啊?一会儿宴席就散了,少爷就该回来了。”锦钏丢下食盒快步的追了上来。
“宴席快散了?”璃韵不觉又加快了脚步,得赶在福叔见着大太太之前把他拉回来。
打定了主意,璃韵拖着沉沉的身子,快步的走出了院口。
身后丫头婆子也都赶忙跟上,又不敢拉,只怕璃韵再发起脾气来。锦钏也有些焦急之色,又见这些陪房的婆子丫头也都不上去劝阻,自己便也只好跟着。
领头的安妈妈瞪了眼锦钏,心里想着:干嘛说得这样清楚,连如何如何走都一一的讲过,这个丫头,可是不一般。
出了院子,璃韵回头看上方的匾额,上书着“倚荷苑”。
再走几步,外面开阔起来,左右各有一处游廊,中间并一个大花池子,是繁花锦簇的繁盛模样。各令时节的花都有,且都是名贵稀罕的品种。
过了花池便是一片海棠树林,姹紫嫣红。
璃韵不免又要蹙眉,这只是个崔家五少爷的院子就已富丽到如此,那么整个崔府呢?又要有多少这种似金子泼地般华贵的场所。
过了游廊,有一垂花门,过去就是与前院相隔的小过道了。
璃韵刚跨上台阶,锦钏慌忙的拉着璃韵的袖子,“少女乃女乃,您这是要去哪里?一会儿少爷回来了,定要拿我问话的。”
正想着要答她,璃韵忽而听见流月的声音,和一个苍劲的男声混合在一起。
心中一喜,璃韵扒着头向外面瞧,刚看见他们的身影,结果脚下一滑,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整个人失重摔在地面上,尘土飞洒,头上的赤金步摇和几朵金花开枝钿,被甩到几尺之外。头发乱了,手肘部分的衣裳也有些划破,算是极为失败的一笔。
璃韵心底恼着自己,一面怏怏的直起身。
见璃韵摔倒,几个小丫头慌忙过来扶,七手八脚一阵乱,让璃韵看着眼晕。
流月和福叔在远处瞧见了,也快步的往这边赶。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流月惊呼一声,忙蹲看着。
璃韵脚踝生疼,所以暂时就坐在这地面上,一心想先把福叔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福叔,你怎么能真的就来找太太?”
那4旬男子见着璃韵,先是一愣,然后冷眼看了一下流月,一张嘴就满是酒气:“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凭什么我们的马车就进不得车房,咱们哪里比他们差了,也太狗眼看人低了。如今大包小包的行李没整理,全都在车房门口堆着呢,我倒要来问问这府里的太太,我们到底是差了哪了?”
福叔说得可怜兮兮,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一个男人扭捏至此,让璃韵看着生厌。
他有些发福,眼睛下的眼袋很重,眼睛里也红红的,确是喝了不少。
“就是为了这,你也能在我大婚之日这样吵闹?你现在这样满身酒气的就找太太,她就能高看你几眼了?就能将咱们秦家的脸面和你的脸面找回来了?”璃韵已经气得没了章法,想到锦钏还在身边,沉了沉气,转身对锦钏笑道:
“你别在意,我也没有指什么,只是我的这个下人实在没有规矩,也请你不要见怪,不要到处张扬才是。”
锦钏吓了一跳,本来蹲在璃韵身边的,这下立马跪了下来,“锦钏不敢,女乃女乃这是气急了,小的绝不会出去乱说。”
福叔立在一边,身子晃晃悠悠,看见自家小姐跟一个丫头讲情,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起来,“小姐啊,你怎么,怎么……唉,我们秦家何苦来的啊!”说着,老泪纵横起来。
璃韵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
“你嚷什么!若不是你我何苦跟人家讲情。今天毕竟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不为我着想,万事不为我忍耐几分也就算了,还这样吵嚷生怕外人不知道我们秦家这点底细,这样我以后在崔家就有脸面了?难道我父亲派你来就是为了做贱我的?”
福叔听了,脸立刻变得煞白,仿佛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少女乃女乃……”锦钏突然伏在璃韵的肩头,悄声的叫了一声。
璃韵回头诧异的看着她,皱着眉毛不知为何。
锦钏用帕子掸着璃韵身上的土,看上去漫不经心,却小声说:“前院的后角门那里站着人呢,看着像是大少女乃女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