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云来 第一卷 前程尽忘垂髫时 第十一章 大姑

作者 : 清秋淡落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渐渐的,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备置年货,然而有两个人的到来,却打破了莱村宁静祥和的气氛。

李繁远嫁他乡的大女儿李雁珍带着女儿回来了!听说还是被夫家赶回来的!

在泽芸眼里的大姑姑,不过是一个神情枯槁,容颜憔悴的中年女子,可其实这一年的李雁珍不过也才三十六岁。

自打她带着十三岁的女儿聂君霞踏入莱村土地的那一刻起,风言风语就好象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莱村的每一个角落,三姑六婆们在她们背后指指点点,闲话八卦。

据说,李雁珍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因为要帮衬家里,时常进城卖些自己缝制的绣品,却在某一次被恶少看上,强娶了去,还生下了一子一女,而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到莱村,甚至也没有通过一封书信。

唔,细数起来,有十五六年了吧,瞧瞧,女儿都这么大了。

十多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比如,李家在上游新建了大院;又比如,李繁不仅当上了外公,还当上了爷爷,孙子孙女俱全。

李雁珍带着女儿回到莱村,一声不吭自去寻了李家老宅——这时候,已经是李远鹏一家的住所了。

陆氏和泽芸自然都是不认得她的,李雁珍站在院外,看着面目全非的房子也是犹疑不已,直到李远鹏砍了柴回来,惊呼一声,“大姐!”

……

李雁珍坐在屋里,手里捧着热开水,看着明显已经长大成人的大弟,泪水直淌;而在她旁边,聂君霞乖巧地立着,一声不吭。

果真是物是人非啊。

“大姐,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来封信,弟妹们还有爹,一直都记挂着你呢。”

陆氏叹口气,虽然不明白李雁珍怎么会突然回来,可看到她那副憔悴伤神的模样,也是心有不忍。

李雁珍擦把眼泪,“我哪里不想,实在是没办法啊。”她长长叹息了一声,抬头看李远鹏,“这么多年,弟妹们都还好吧?爹娘呢?我这个不肖女,他们一定还在怨恨着我吧?”

李远鹏黯然道,“大家都好,弟妹都成亲有孩子了,只是娘在三年前就去了。”

李雁珍一惊,差点失手摔了碗,“啊,怎么会!”喃喃着,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倏的落下来,“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呢?”

李远鹏沉默了半晌,“当初是遣人送了信去的,可是一直没有回音。怎么,大姐你一点都不知情?”

李雁珍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又酸涩道,“定然是他们瞒住了不肯告诉我。”她悲怆出声,“竟连这么大的事也不让我知道,好狠的心哪!”

陆氏见李雁珍情绪激动,担心吓到孩子,便示意泽芸带聂君霞出去玩耍,泽芸对着一直哭哭啼啼的大姑姑着实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却很是喜欢这位长相秀美的表姐,当下也不磨蹭,领着聂君霞就出门了。

屋里三个大人则继续聊着这多年来的总总,当年如花似玉的李雁珍缘何成了现在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她又是为什么突然回来,而且只带了女儿同行?

在李雁珍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李远鹏的脸色越来越沉,陆氏也唏嘘不已。

表面上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宅斗事件。

李雁珍被聂家嫡子聂凌强娶回家,不仅李雁珍满心怨恨,便是聂家上下也都不喜,一桩强求的婚姻,终没能修成正果。虽然李雁珍先后为聂凌生下一子一女,可依然没有得到聂家的欢心,她唯一的依靠便是聂凌,可是聂凌却也逐渐厌烦了她的晚娘脸,两人日渐疏远。

若只是浓情转薄,李雁珍的境遇倒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聂凌对她,多多少少还有点愧疚,因了他,她才被拘在这一方庭院中,性情大变。何况李雁珍还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功劳不小。他甚至没再纳过妾室。

可终是天意弄人,一年前聂凌突然暴毙,李雁珍骤失支柱,再也没有人会容忍她的无理取闹,也再不会有人对她嘘寒问暖。除了一双子女,她一无所有。

聂凌的母亲许氏巧立名目将聂凌的长子聂君远接去自己身边,不许李雁珍再去探望。李雁珍的生活质量每况日下,越发显得神经质。终于,在她当着聂家家长的面撒泼哭闹了一场后,被许氏赶出了聂家。

“君远是我的儿子啊,她凭什么带走,还不让我见!”李雁珍痛哭出声,涕泪双流,毫无形象可言,“再怎么样我也是聂凌正儿八经娶回去的妻子,上了族谱的,聂家又凭什么说赶我走就赶我走!”

仿佛是要将这几个月颠沛流离的痛苦哭尽,李雁珍说话越发没遮没拦,她的怒,她的怨,她的恨,此时却也只能朝她的亲弟弟和弟妹发泄。

陆氏庆幸早早让两个孩子出门玩耍去了,若是见到李雁珍这副癫狂的模样,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样。而她在听完李雁珍所诉说的种种以后,心态也从原先的同情怜悯转为怒其不争。

她并不知道李雁珍在聂家时究竟是如何表现,可既然聂家在聂凌死了一年以后才将她赶出来,必定是李雁珍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他们再也忍受不了了。

有这份精力哭,为什么当初不好好跟聂家人相处?为什么不能挺直了胸背,堂堂正正要求自己抚养儿子?

最重要的是,聂君远这一年,应该已经有十六了吧?一个几乎已经成年的男子,为什么在母亲受尽欺凌的时候却没有挺身而出?

陆氏保持缄默,只是偶尔瞥一眼兀自忿忿不平的李远鹏。尽管一切只是猜测,可这猜测也不能够当着李雁珍的面说出来,不,甚至也不能跟李远鹏说。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寂寞。

这一厢三个人各怀心思,而外边儿,泽芸却跟聂君霞混的熟了,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聂君霞这一年十三岁,可是身量高挑,眉清目秀,依稀可见聂凌的模样。若说她的性子,一贯是内秀温柔的,在那样脾性的娘亲教养下,她不可能似以前的泽芸般活泼开朗。

六岁与十三岁,或者本来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偏偏转了性子的泽芸又因为这段时间一直与书为伍,沉敛不少,恰好就对了聂君霞的眼。

泽芸许是长久没人陪她说话,此刻絮絮叨叨,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讲,从爹娘的碎言碎语,到表哥的一举一动,还有爷爷的每次教导,甚至那个举人叔叔如何如何讨厌,泽芸几乎是没挑拣的,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

聂君霞先只是听,微微侧首,嘴角上扬,然后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泽芸口中的人,也是她的亲人啊,素未谋面的亲人。

聂君霞听的越来越认真,泽芸口里讲述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会在脑海里勾勒一幅画面,想象着当事人的神态语气,然后情不自禁的,她会突然笑出来,或者突然就对某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爷爷——哦,不,外公他,真的很严厉吗?”。

聂君霞忽闪忽闪着眼睛,低头看泽芸,满脸期待。泽芸却没看她,歪了歪脑袋,很严肃很认真的点点头,“那当然,我就没见他笑过!”

“从来没笑过吗?”。聂君霞喃喃,“我也很久没见娘笑了。”

泽芸想象着她那个大姑姑形销骨立却桀桀怪笑的模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缩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大姑姑还是不笑的好。”

“你说什么?”聂君霞一时没有听清,泽芸连忙摇头摆手,她再不懂事,也知道不该在表姐面前说她娘亲的不是。

“哦,那你继续说吧。”聂君霞也没在意,微微勾唇,朝泽芸略一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泽芸于是又开始滔滔不绝,把她所记得的事无巨细通通念了出来,受她影响,聂君霞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几位舅舅舅母姨夫姨妈的形象。

“我,你说外公会不会不喜欢我?”

聂君霞突然发问,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在泽芸面前把心里话念出来了呢?

泽芸倒没察觉,反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又漂亮又乖巧,爷爷一定喜欢你!”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即使他喜欢你,也不会笑的。”

聂君霞直接忽略了泽芸的后半句话,满心沉浸在外公和蔼地模模她的头,跟她说话的憧憬当中。

“表姐!表姐!”

泽芸叫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推了聂君霞一把,才终于叫醒了她,“你在想什么呢?”

聂君霞低头,满面通红,“没,没什么。”

泽芸于是站起来,拍拍,“出来好久了,呆会娘又该找我们了。”聂君霞于是也跟着站起来,却不敢像泽芸那样大肆动作,只是轻轻走了几步,掸掸裙裳。

“那就回去吧。”

“恩!回去让我娘烙饼给你吃,我娘的手艺可好了!”

泽芸一边说,一边将道旁刚才垫的干稻草一脚踢到了下面的河里,聂君霞阻止不及,只能摇头轻叹。

“走吧。”泽芸笑眯眯转过身来,亲热地牵着聂君霞往回走,这一路上她还不消停,不过终于没再说她那些长辈的闲话,却是开始介绍莱村的风光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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