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三天,泽芸换上了家常穿的短打。白色上衣配浅绿色裤子,衣服倒是簇新的,镶边精致,是陆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花样。只是书院里的小姐们哪个穿的不是精致的深衣、襦裙?泽芸这一身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一路上倒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舒媛姐姐,我脸上有什么吗?”。
忧心忡忡的泽芸半遮着脸,小心地让刘舒媛帮她看看,“为什么她们都盯着我看?”
刘舒媛自然知道那些人看的是什么,心下好笑,眼见得泽芸主动凑过来的小脸,肉嘟嘟的配上一对小酒窝,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哎,她们自然是看芸儿好看啊!”刘舒媛坏心地捏了把泽芸肉肉的小脸蛋,“不用管她们!”
泽芸羞地更把身子藏在了刘舒媛背后,还一个劲要求卓容华走她后面,这样前后都有人挡着,不至于太尴尬。
“我知道了,她们是不是看我穿的衣服很特别?”泽芸后知后觉,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不过就是短打而已。我以前在家里经常穿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舒媛自己也有两套短打,上次洗衣服的时候就穿了一套,只是她是决计不会穿到外面来的,那衣服无非也就是为了活动方便,正式场合要做淑女,哪里有襦裙和深衣来的好看?
“芸儿,我就觉得你穿这一身挺好看的,理她们作甚!”跟泽芸和刘舒媛呆了两天,卓容华显得自信许多,语气里也不经意地透出不以为然来,“她们就是想穿,只怕也没你穿的好看呢。”
“真的?”泽芸马上又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也不畏畏缩缩躲在人后了,她沾沾自喜地拉着衣襟,“这是我娘亲手为我做的,瞧瞧这花边,好看吧?”
“好看!”卓容华从善如流,其实这年头谁家女子不会做女红,泽芸娘亲的手艺再好,不过也是得一句心灵手巧的称赞,并没什么可希奇的。只是看泽芸一副献宝的得意神情,总不忍心叫她失望。
“好了好了,前面就到饭堂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刘舒媛习惯性地微微低头,放慢了脚步走进饭堂。泽芸和卓容华紧紧跟上。
照例是先看菜单,前日刘舒媛把自己喜欢的一溜小吃都交了上去,于是每天都抱着满心希望来饭堂,期待书院能够推出新的餐点,哪怕是一样也行,总比每天白粥包子的好。可惜连着两日都没有消息,刘舒媛并不失望,毕竟书院也要点时间考察准备么。
今天一看菜单,果然新推出了几样。唔,甜豆浆和咸豆浆,好吧,这算两种;豆沙包和青菜包,也行,好歹现在加上肉包有三种包子了;再往下看,都是熟悉的东西,看来今天上新的也就这四种了。
刘舒媛叹了口气,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好半天才懒洋洋地支腮问同桌,“你们两个想吃点什么?”
“一碗甜豆浆,一个青菜包!”泽芸饭量不大,这样足够吃了。
“一碗咸豆浆。一个豆沙包,再加个水煮蛋!”卓容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稍微多一点。
“那我——”刘舒媛哀怨地看了半天菜单,最终还是只能妥协,“我就要一碗白粥,外加个青果吧。”
嬷嬷下去了,三人于是你瞅我我瞅我的,都看不出喜怒来。半晌,泽芸才张张嘴,“舒媛姐姐,今天增加的几样,好象都不是那天你提交总司单子上的么。”
“我知道!”刘舒媛也正为这个沮丧,“大概我说的那几样做起来比较麻烦,书院没有准备吧。”
“咦,舒媛你提交了什么单子?”卓容华是后加入的,并不知道原来可以自己向总司提意见改善早餐,是以一头雾水。待刘舒媛跟她解释过后,她也来了兴致,“哦?那你都写了什么?”
“写了——”刘舒媛一顿,懊恼地蹙起秀气的眉毛,“写的太多,我给忘了。”
这时候嬷嬷端着三人点的餐过来,将吃食一一端出,正待要走,刘舒媛忙叫住了她。
“嬷嬷等等。”
“姑娘有什么吩咐?”
刘舒媛筷子一点,指向卓容华面前的白煮蛋,“喏,嬷嬷,既然书院里有白煮蛋。为什么却没有茶叶蛋?”
“哦,白煮蛋做起来比较方便,而且还可以留待中午做菜。”嬷嬷倒是一五一十地解释,“姑娘若是想吃茶叶蛋,便等节日吧,到时候不仅有茶叶蛋,便是其他吃食也都会有的。”
等节日?一年到头能有几个节日!刘舒媛气结,可看着嬷嬷的笑脸又不好说什么,悻悻地挥手示意嬷嬷离开,开始闷声不吭地埋头喝粥。
什么,为什么她只问了茶叶蛋,却没有问其他?还用问么,连茶叶蛋这么简单的都做不到,其他吃食就更别指望喽!
用完早饭,三人便依旧去朝晖院上课,今日的课是《礼记》。
《礼记》共有四十八篇,分为通论、制度、祭祀、丧服、吉事等八类,与《仪礼》、《周礼》合称为三礼,向来是儒家之必学课程。
泽芸早就翻过了书,略略知道个大概,心里其实对这门课并无多少兴趣,毕竟是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着实喜欢不起来。
教《礼记》的先生是位年过半百的婆婆。为人刻板,喜怒不假于色,倒是与李繁有颇多相通之处,听她自我介绍,果然也是姓李,倒叫泽芸情不自禁在堂上就发起了呆,琢磨着这位李先生是否跟自家有亲戚关系。
“李泽芸!”
突然被点了名,泽芸条件反射地喊起了“在!”堂上静默半晌,蓦的旁边姚郁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其他同学也跟着咯咯大笑,堂上轰乱一片。
泽芸的脸烧的不成样子。也不敢抬头。本来她是跪坐着的,刚刚李先生一点名,她似乎突然梦醒了一般,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大腿磕过桌沿,此刻正隐隐发痛,怕是青了。可是同学们哄堂大笑,她又不敢擅自坐下,整个人傻忽忽的站着,真真是坐立不安。
李先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脸色铁青。她不满地盯着泽芸看了半晌,又将目光调向旁边的姚郁儿。两个小姑娘都不安生,她很不高兴。
“请坐吧。”
不过李先生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平静地请泽芸坐下,然后又点名叫姚郁儿把《曲礼上》念一遍。
姚郁儿很是不解缘何犯了错的泽芸被请坐了,自己却被点名念书,可是气愤归气愤,她还是老老实实,磕磕绊绊地开始念书。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贤者——”
姚郁儿卡住了,也不怪她,下面这个字本就生僻,她又没接触过,哪里能认得?可是偏偏她又不肯老实说自己不会,硬是“贤者”了半天,却又不跳过去。
李先生终于等的不耐烦了,挥手示意她停下,转头又叫泽芸站起来接着念。
眼看着泽芸起身,姚郁儿眼里闪过得意,哼,这个字你肯定也不会念,就等着看你笑话了!
谁知道泽芸捧着书本。竟然不急不缓地就念了下去,而且一点不恰当的停顿也没有,姚郁儿偷偷抬眼观察李先生,果然见到她眼里闪过欣慰和满意。
姚郁儿不高兴了,斜着眼睛瞅着旁边的泽芸,心里头骂了她无数遍,正骂的欢呢,不防李先生又点了她的名。
“恩,不错,泽芸你坐下吧。姚郁儿,你接着念!”
姚郁儿傻眼了,她刚刚光顾着诅咒泽芸了,哪里还听过她念的什么,又念到了哪里?当下苦着脸,急的汗都要出来了。可是叫她老实承认自己不会?那才是真真的丢脸,她姚郁儿才不做这丢脸的事儿!
“怎么,又不认得字了?”
李先生的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咬牙切齿外加阴阳怪气,听的本就心虚的姚郁儿更是吓的直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偏偏又倔强地不肯掉落一滴。
李先生并不是恶人,见着小姑娘这番模样,也不忍心了,心里微微叹口气,便让她坐下,转而开始自己念。
“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年曰期,颐。”
李先生念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念,她的神情平静,语气平缓,原本听不进课的泽芸慢慢地竟听的入神了。她的手指跟着李先生的语速慢慢划过书页,看着这些似懂非懂的文字,竟有些恍然,或者真是命中注定她要来书院上学,又注定她要学习诸多课程。即使她不是天赋异秉,她也要努力,至少不能学的比别人差。
“我熙明乃礼仪之邦,是以大家不要觉得礼仪无用,这象征的是我们一个国家的体面。”李先生合上书,语重心长,“大家年纪还小,字都还认不全,这没关系,不懂的可以问,可以慢慢学。只有一点,万万不可轻慢了我这门课!”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其他课也不能敷衍。”
学生们都睁着无瑕的眼睛盯着李先生,李先生只觉得心潮澎湃,她生平第一次站上讲台,面对这许多还是稚龄的女学生,深感责任重大。
“书院每半年会有一次统考,所有所学均在考试范围之内,所以希望大家认真学习……总之,既来了书院,便要认清自己来的目的……”
李先生洋洋洒洒讲了一大串,于是这天的下课时间明显比往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