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了课,众人都急急忙忙收拾好了出门。泽芸慢悠悠合上书本,却感觉到旁边一束逼人的目光,一转头,原来是姚郁儿气哼哼地瞪着她,眼里说不出的厌恶与反感。
见泽芸偏头看她,姚郁儿更是毫不掩饰她的不喜,下巴一扬,冷冷道,“丑丫头!”
泽芸只当没听见,回过头继续收拾东西,然后站起来,笑着跟刘舒媛和卓容华打招呼,“我好了,咱们走吧!”
被彻底无视的姚郁儿终于忍不住气跳起来,“李泽芸,你站住!”
泽芸心里隐约有些厌烦,却还是笑着回头,“姚郁儿,你有什么事儿?”
“我——别以为你认的字多就了不起了!”
“哦。”
“总有一天,我认的字会比你多的!”
“恩。”
“我,我讨厌你!”
“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气急败坏的姚郁儿跟心平气和的泽芸形成鲜明的对比,旁边刘舒媛和卓容华看着好玩,忍不住都笑出声来,忧心忡忡的江情只好上前劝阻。
“郁儿,咱们走吧,呆会儿人就多了。”
姚郁儿复又瞪了泽芸一眼,气呼呼抱着书袋跑走了。
刘舒媛走过来,叹了口气,“芸儿,你到底是哪里犯着了那小魔王,怎么她就跟你杠上了?”
“不过我瞧着却挺有趣的,呵呵。”卓容华也走过来,站在泽芸右侧,“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看那姚郁儿心思单纯,倒也没有坏心。”
泽芸不置可否,她也没心思要跟姚郁儿争什么,更没刻意做任何惹她生气的事儿,至于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也不知道。
虽然她刚才表现的若无其事,可天知道,其实她心里难过的很,姚郁儿那句“丑丫头”,还有眼里毫不遮掩的憎恶,无一不在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她很难过,真的。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却要无端承受别人的厌恶?
这世上果然是没有什么天理可言的。你荣华。你富贵,你便有资格轻视不如你的人;同理,你贫穷,你无势,便要有被轻慢的心理准备。
明明才七岁的女女圭女圭,这个时候却似乎变的通透了,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瞬间,认清了很多事,却也失掉了很多东西,比如,童真。
泽芸甚至没有想过要问一句刘舒媛和卓容华,为什么刚刚没有帮她说话,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难得糊涂,却也不错。
……
松茂书院不但拥有着整个宁越州最强的师资力量,还拥有宁越州最漂亮的园子。这话自然不是说假的,这个神秘富商精心修葺的园子,处处可见精致,在你看不到的角落,也许恰恰隐藏了巧夺天工的设计。
泽芸爱上了独自游园。仗着人小,肆无忌惮地在园子里穿来穿去,假山石上,竹林丛中,甚至一条一条曲折蜿蜒,不知通向何方的卵石小道,水榭、长廊、画轩、楼台,一切可以去的地方,她都走遍了,不,这还远远不够,这个园子总是时不时会给她惊喜,让她无趣的生命顿时变的灿烂多姿起来。
可是这一天,泽芸照例穿过一片松林时,却遇到了一个人。
白衣翩然的少年,静静坐在树下,他的背靠着树,手上却拿了一本书,他的黑发只是简单挽起,松松垮垮垂在肩头,而他的头半歪着,似乎是睡着了。
虽然这片松林里照不到阳光,可毕竟是这样热的天气,难道他不觉得热吗?
泽芸怔怔地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最后却忍不住抬头望天,天高云淡,一丝风也无,可是那白衣少年却如此恬淡地在林间小憩,真是。叫人羡慕啊。
泽芸有好半天都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丁点儿的动静,都会惊醒沉睡中的少年。可是,只是站了一会儿,她就觉得双腿发麻,怎么办呢?只好轻轻的,原地坐下,再慢慢向一棵松树靠拢,当她的背终于靠到了树干,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时间本该是乐理课的,不过蔡姬已经按各人选的乐器分了组,一个下午只专心教授一样乐器,选了这样乐器的学生才去上课。恰好今天教的是长笛,刘舒媛和卓容华都报了名,她不用去,便独自寻来了这。
泽芸并没有想太多,都说瑶琴和长笛是淑女必学的两样乐器,可她却偏偏一样也没挑,或者心里面还是对那所谓的“淑女”有些抵触。
不过她选了生僻的编钟和埙,倒也有一个好处,每到教这两样乐器的时候,蔡姬便只专心教她一个学生,偌大的乐器房只有她跟蔡姬两人。心无旁骛,也不怕丢脸,该怎么学就怎么学。
至于进益么——泽芸情不自禁咧嘴笑笑,就算她再没天分,这样一对一的教学中,怎么着总得掌握了基础吧?她可并不觉得其他人扎堆学习的效果会比她好多少。
长长呼了口气,泽芸动了动身子,虽然坐在这儿什么都不管,只顾胡思乱想,的确是挺舒坦的,可她却不能忘了她的正事。于是也不管那还在沉睡中的少年。径自七手八脚地爬起来,踮着脚尖走出了松林。
出了松林再走一段,眼前便出现了一座造型精致的拱桥,弧度优美的桥洞与倒影半圆恰恰组成一轮明月,而整座拱桥与倒影上下辉映、相辅相成,浑然一体的和谐只一眼便不由叫人陶醉了。
泽芸虽不是第一次来,可还是站在岸边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踏上拱桥。
下了桥快走几步,眼前的两层小楼有些熟悉,待泽芸绕到前面,才发现原来这里竟是书馆,石拱桥不过是另一个入口罢了。不错,泽芸口中的正事就是来书馆看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过小小年纪的泽芸既不肖想黄金屋,对颜如玉也没什么兴趣,她来看书无非只是自己的一点爱好罢了。
迈着轻巧的脚步跨入书馆,泽芸甜甜地唤了声“余爷爷”,余老先生轻应了声,便挥手让她进去,登记也不用了。
也是,这段日子泽芸日日都来,何况余老先生早已得知泽芸其实就是院长李繁的亲孙女,整座书院都由得她走,还管登记作甚?
泽芸看书并不挑,跟往常一样,随手挑了一排书架便走了进去,手指轻点,从左数到右,又从右数到左,然后随意便抽出了最后手指停留位置的那本书。
泽芸来书馆看书,既是爱好也是避暑。泽芸逛了几乎整个园子,只有这里是最凉快的,捧了一本书坐在地上看,很能打发时间,或多或少又能长点见识,何乐而不为呢?
安逸地靠着书架坐下,泽芸蜷起腿。拉下裙子盖住脚,这才仔细打量起今日被她选中的书来,一看封皮,唔,《元氏长庆集》。
翻看书看了几页才知道,原来竟是元稹的诗文集,对这个人,泽芸只是隐约有些印象,却记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她年纪小,看的书多,实在也分不清了。
本来倒也没上心,只是读了几首诗,竟觉得琅琅上口,颇对她心意,泽芸来了兴致,情不自禁便坐直了身子,开始一字一顿地点着书上的字看,嘴里还默念着。
“一日今年始,一年前事空。凄凉百年事,应与一年同。”
“被色空成象,观空色异真。自悲人是假,那复假为人。”
……
“山翠湖光似欲流,蜂声鸟思却堪愁。西施颜色今何在,但看春风百草头。”
渐渐的,泽芸越念越不是滋味,虽然有些诗作还看不太懂,可字里行间那颓废伤感却是骗不了人的,这般伤春悲秋的诗作,好则好矣,却实在叫人有些扫兴。
泽芸皱着眉头,有心想换一本书,却又舍不得,何况自己的规矩,就算是再不喜欢看的书,既然拿到手了,便要看完才算数,踟躇了半晌,终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泽芸看到这里,愣住了,脑海里电光火闪,有许多碎片在脑海里炸开,她想不起任何事,可心里隐约的茫然疼痛却是真实的。
怎么了,不就是一首诗么?怎么她竟会有这么大反应?
泽芸终于忍不住双手一松,诗集从她膝上落下,掉在了地上,而她双手捂头,眼睛紧紧闭着,似是很痛苦的在忍受在什么。
“咦,你怎么在这?”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泽芸听见了却没办法理会,依旧死死抱着头,上齿紧紧咬住了下唇。
“你怎么了?头疼吗?”。
那个声音微微带了点急切,下一刻,泽芸捂着脑袋的双手就被大力硬拉开。
“啊!”泽芸短促的尖叫一声,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的人影,她神思渐渐恢复,张了张嘴,“是你啊。”
陈嘉面色严肃的看着泽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泽芸拍拍脸蛋,苦笑道,“不知为什么,刚刚突然觉得头疼的不得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小小年纪就头疼?”陈嘉皱起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我陪你去看大夫吧。”
书院里是有大夫常驻的,而且不收诊费,不过药费却免不了得自己出。泽芸这是第一次发作,而且刚才的头疼过后,现在竟是安然无恙,一丝反应也无了。是以她摇头拒绝,重新捡起了《元氏长庆集》,却不敢再看。
“喏,你要看么?”
泽芸索性将书递给陈嘉,“这里的诗写的不错。”她也想看看,陈嘉看了这本诗集会不会也跟她一样,还是真的是她的身体出了毛病,才会突然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