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正是春好时分。草长莺飞,气象万千。街上游人如织,便是平日不常出门的妙龄小姐们,也纷纷结伴而行,踏春而来。
婺江两岸,开阔的草地上,有不少人在放风筝,笑声,风声,交织成一片,惹得人心情大好。
泽芸今日穿了一身翠绿的华服,腰间系一条墨绿色宽腰带,头发只挑了前半部分在头顶挽成两个小髻,其余则分成两股,松松垮垮扎成两个辫子重新挽起垂挂在耳侧,同样系一条墨绿色发带,整个人显得清澈美好。
日前收到的请柬,诗会地点就在婺江旁边的栖凤楼,她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又早早出门,却在附近逗留了好一阵。眼见得亥时将近,才面带笑容,慢慢像栖凤楼行去。
栖凤楼并不是真的凤凰栖息之地,也未曾有皇后在此驻留,“栖凤”之意取自“待凤而栖”,三层楼的茶馆,地方不大,不过专只招待女客却也足够了。
栖凤楼平日并不对外开放,只有够身份够地位的人来预约了位子,才堪堪发出相应数字的请柬,众女客凭之入内,其中一应消费,自有东道主承担。
泽芸收到请柬,颇是打听了一番,得知栖凤楼原来是这样的地方时,真真是哭笑不得。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人搞出来的噱头。什么待凤而栖,不过也就是表明了它只招待贵族小姐,不做旁人的生意;至于平日不对外开放的规矩,也不过是加重了砝码,显得其更神秘高雅几分,不叫人轻忽了去。
不过这年头做生意也不容易,栖凤楼想必也是应求而生,无可厚非。她侥幸得来一张请柬,笑都来不及了,何苦管旁的什么。
泽芸放慢脚步,栖凤楼的飞檐翘角已然就在面前,她本做好了打算。来的不早不晚,进去后也务必表现的不卑不亢,可眼下看来,还未进得栖凤楼,她就已经落了下乘。
瞧瞧四周停着的车马小轿,连随侍的丫鬟们都是衣着光鲜,相形之下,一身素服,又靠着两条腿走过来的她,可不就上不得台面吗?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泽芸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陈二小姐和香匪的身影,也不知是已经进去了,还是在路上没有来。
可不管怎样,自己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没道理在外面干等着。打定主意,泽芸便迈步向前,到了栖凤楼门口,果然被个侍女拦下。
“这位小姐,今日是陈二小姐做东的诗会,您可是受邀的客人?”
泽芸微笑。“正是陈二小姐请我来的。”
“可有请柬?”
泽芸不慌不忙拿出红底烫金的请柬,耐心的等着侍女检查完毕,然后方才进门。没走几步,她又回头观望,果见每个入内的人都要出示请柬,不同的只是人家都有丫鬟帮着递罢了。
别看栖凤楼外面与平常建筑没什么不同,可走进来后方才觉出风雅来。
且不论角落里冉冉燃着的熏香,光是从门口到楼梯角的一路鲜花路引便叫人大开眼界。及至沿着红毯上了二楼,一张长长的木桌横亘眼前,桌上摆满了各式瓜果点心,酒水饮品,当真是应有尽有。
怎么竟有些像自助餐的形式?泽芸微微诧异,见桌旁并无人逗留,便也信步往前。
二楼外面有很宽的阳台,整整绕了整个栖凤楼一圈,四面窗子半开半掩,其间粉色的纱幔随风轻飘,阳光微洒,当真是有几分意境。
泽芸见许多人都集中在南面临江的一方,想了想,便往无人的北面走去。低头一看,才知下面原来是条宽阔的街道,不时有人走过。只是因为整条街都是古玩文具之类的铺子,并非市集,倒也安静。
这样好的天气,若是能与人结伴在下面走一遭,倒也有趣。泽芸唇边泛起笑意,这时听得耳边人声迭起,不由回头。原来是正主来了。
陈二小姐今日着一身桃红华服,精致的飞天髻上别出心裁地戴了两朵桃花,倒映得她芙面娇俏,相得益彰。
泽芸本欲上前招呼,却见她身旁围了一堆人,便只好耐心等在一旁,倒是香匪先注意到了她,冲她微微颔首,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既然大家都来了,便早些开始吧?”
与众人寒暄了一番,陈二小姐便也不多做拖延,微笑着扫了一圈,“三楼阳光正好,不如上三楼?”
众人附和,簇拥着陈二小姐向三楼行去,泽芸跟在后头微蹙了蹙眉。三楼阳光正好不错,风也正好呢。看看众小姐们衣着单薄,只怕受不住吧?
话虽如此,她既是陈二小姐邀请来的客,没道理这时候出言扫兴,便也乖乖跟着上了楼。果然如她所料,三楼虽比二楼亮堂了不少。可能够挡风的墙也少了,虽然四周都有栏杆围着,纱幔挂着,可实在顶不上什么用。
陈二小姐却是精神抖擞,毫不畏寒。
“老规矩,今日既是三月初三的诗会,恰逢春日,大家便先轮着念两句春的诗?”
见众人并无异议,陈二小姐便朱唇微启,开了个头,“还是我先来吧。‘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恩,我也来。‘春入河边草,花开水上槎。’”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呵呵,我便偷个懒。‘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
听到这里,泽芸心中微定,原来陈二小姐说的念两句,果真就是念两句,并不强求原创。她前世今生阅书无数,这倒难不倒她。
于是眼见得一圈人轮了回来,泽芸也微笑开口吟道,“风前欲劝*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
众人纷纷侧目,不解这小丫头是何人,陈二小姐倒是毫不意外,“这位是泽芸妹妹,颇有几分才华,我才请了她来。正好借这个机会,也算是介绍大家认识了。”
泽芸脸上微臊,她哪里当得“颇有几分才华”?不过是浑水模鱼罢了。她却不知,诗会最开头的吟诗不过是开胃菜,让大家念些耳熟能详的诗句,一来慢慢切入正题,二来么缓解气氛,总是要大家都放轻松了才好继续后面的节目。
“上次一别又是半年过去了,想必姐妹们都出了不少新作,不如趁此机会,拿出来看看?”
诗会一年三次,分别在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因此三月三的诗会离上次九月九,的确已经间隔了半年。只是这会儿竟是要念原创了吗?
泽芸面上依然微笑着,看着众人陆续念了几首诗,且互相把对方的诗写了下来。心中微慌。她自离了书院便无心作诗,以前做的几首还不知能不能拿来献丑呢,况且她有些日子没去看了,还真得好好回忆回忆。
“……呵呵,我却是没什么好的,献丑了。”
“泽芸妹妹,你的诗作呢?”
见陈二小姐好奇地望了过来,泽芸故作镇定,“我那些旧作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便不用献丑了吧?”
“那可不成,诗会诗会,哪里能不献上几首自己的诗作呢?陈姐姐,你可不能答应她,不然我这里便头一个不依!”
“可不是,今日陈二小姐慎而重之请来的娇客,据说是个有才的,怎么能不献诗作呢?”
泽芸面上尴尬,求助地看向陈二小姐,谁知陈二小姐却避开了她的目光。泽芸心下微沉,请柬果然不是白收的,她若不献上几首,只怕还真过不了这关。
“可不要为难陈二小姐了。我哪里有什么才,不过陈二小姐抬举,说的客气话罢了。”泽芸盈盈一笑,“我虽是初次来,却也不能坏了诗会的规矩。只是,我是念不出来的,可否给予纸笔,我写出来?”
纸笔很快端到了面前,泽芸提笔蘸墨,那熟稔的姿势,倒叫先前轻视她的人微微正色,待她不假思索,挥毫而作,更是不少人都好奇的走了过来,就近观看。
“总言花落去,又见燕归来。乍醒复难寐,辗转至天明。①”(①作者胡诌,姑且看之。)
有人小声讲泽芸写下的诗作念了出来,虽然倒也通顺,句意亦是明了,可总觉得有些奇怪,又挑不出错来。客气的便捧了几句。
“泽芸妹妹果然是有才的,偏生刚才还推托着不肯献丑,我看这诗却是好极!”
“可不是,燕对花,去对来,醒寐对辗转,妙极!妙极!”
泽芸松了口气,这一关勉强算是过了吧?别看在座都是平日不出门的小姐,谁都精明着呢。她要想跟她们混熟了,恐怕不易。
“泽芸妹妹的字也不错呢,这一手簪花小楷,可真是叫人羡慕。”
“不如接下去的诗作便都由泽芸妹妹记录吧?泽芸妹妹,你可愿?”
泽芸哪里有不愿的道理,若是她只管整理诗作,不用再时不时来个原创什么的,她才更开心呢。
果然,接下去便开始现场作诗,只是即兴发挥,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偶有灵感来的,才得一二妙句,偏偏却不得整首。泽芸便也只记录了那些佳句。
“好了好了,大家都辛苦了,不如先下去吃点东西?”
陈二小姐一招呼,众人纷纷认同,顶着寒风吹了大半天的,早就想下去了,最好下去就不要再上来了。
泽芸搁下笔,适时开口道,“陈二小姐,楼上风大,我写着字呢,却总要被风吹乱了,不如待会就在二楼活动吧?”
陈二小姐瞥了眼旁边的镇纸,又看了看众人神色,还是点头道,“也是,便依你所言。”
于是一行人收拾了东西,欢天喜地回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