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拖延,眼见得日薄西山。天色以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终于还是不得不离开。
刘舒媛一身粉蓝碎花的齐胸襦裙,双鬟髻伏贴的贴在耳际,手执纨扇,悠悠站在门口与泽芸告别。
泽芸已然没有再哭,努力恢复平静,只是咬着唇,一派依依不舍的模样。刘舒媛笑着跟她挥挥手,转身,一步又一步的走远。而肩上挂着两个大包裹的留香,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
十三岁的少女,芳华初绽,刘舒媛步伐平稳,脊背挺直,看着就好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水墨画般美好。泽芸目送着刘舒媛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忪。
这果真是大家小姐呀,因为良好的家教修养,才使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无懈可击,美奂美轮。
可是这样美好的大小姐,却视她为姐妹,至诚以待。她李泽芸何德何能。有友如此?
“芸儿?”
忽然听得旁边有人喊她,泽芸怔怔的,盯住刘舒媛的背影,见她依旧不急不缓朝前走着,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难道是她幻听了?
“芸儿,芸儿!”
又是一叠声的呼唤,泽芸恍惚地偏头看去,才认出旁边叫她的人原来是卓容华。
眼前的泽芸明显不同于平日,微红的眼眶,散乱的额发,以及不正的衣裙。是什么让她狼狈若斯?
卓容华仔细打量了泽芸一番,顺着刚刚她目光所投的方向看去,只见到刘舒媛小小的背影,几乎就要消失在眼前。
似乎有些明了,又有些伤心失望。卓容华垂眸,好不容易才扬起笑脸,“芸儿,你是不是舍不得刘舒媛?不若我陪你一道送她去书院门口吧?”
泽芸眼睛一亮,是啊,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不索性再送她一程?可是,转念想到书院近乎严苛的院规,时间已经很晚了,若是要出去送送刘舒媛,必然不能在戌时前回到院子。
“可是天色马上就暗了。”
“只一会儿就回来,别担心,左右有我陪着你一道呢。”
见卓容华这样说。许是因为有人陪着,心里有了底,泽芸不再多做犹豫,提起裙角就追了出去。一旁卓容华看的目瞪口呆,急急跟上,却又不敢像泽芸这样肆意奔跑,只是迈着小碎步疾行,好不痛苦。
刘舒媛本就走的慢,泽芸跑了一段,竟然让她追上了。
“舒媛,姐姐!”
泽芸停下步子,气喘吁吁,眼睛却是亮闪闪的,“我终于追上你了!”
刘舒媛却殊无惊喜之态,满是意外,“芸儿,你怎么也跑出来了?”下意识地抬头望天,急急便要赶泽芸回去,“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妨事的,左右离戌时还有好一会儿。我再送你一程!”
刘舒媛劝了几句,见泽芸固执己见,便也不再强求,只是不自觉的放快了步子,只希望不要耽搁泽芸太长时间。
“以后你自己在书院,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要以为自己无害人之心,便轻忽怠慢了去。”刘舒媛语重心长的跟泽芸交代,“院规必然是要守的,即便是心里头有不愿意的,也别写在脸上,平白叫人看了不开心,捉你痛脚。”
泽芸只是点头,并不插话,刘舒媛便又絮絮说了一串,无非都是些劝泽芸谨言慎行的话。
“等等我,等等我!”
后面突然有人声传来,泽芸和刘舒媛齐齐回头,看到的是气喘吁吁满眼慌乱的卓容华。
刘舒媛固然惊讶,泽芸也是才恍然想起般,一拍额头,“哎呀呀,我本是与容华姐姐一道出来的,刚刚走的急,却将姐姐忘记了。”
卓容华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又发不得火,只是停下步子,揉着胸口大喘粗气。
刘舒媛马上便明白了,不由皱起眉头看向泽芸。“是她与你一道出来的?”
这话问的有技巧,不是“她带你出来”,亦不是“你与她出来”,泽芸何等玲珑心思,刘舒媛这么一问,她马上便明白过来,碍着卓容华不好乱说话。
“可不是,我与容华姐姐一道来送送舒媛姐姐。”
“唔。”刘舒媛沉默着走了几步,很快便到了书院门口,门外留香来时乘的马车正在等着。
“喏,我到了。你们都早些回去吧。”
“不着急,再等等。”泽芸仍是目光殷切地看着刘舒媛,因有第四人在场,有些话却是不能说了。
“好了,我上马车了。”刘舒媛说着,毫不留恋地扶着留香的手上了马车,泽芸急急追上几步,挑开车帘,“舒媛姐姐,一路上可要注意安全呀。”
刘舒媛尚未开口,留香却是扑哧一笑,“泽芸小姐,这可是府里的马车。驾车的是府里的老人了,何况还有我陪着,你只管放心吧!”
卓容华也连忙道,“一路顺风!”
还能有什么说的,泽芸只能缓缓后退几步,给马车让出道来。驾车的师傅拉着马转了方向,渐渐走了起来。刘舒媛趁机掀开车帘,再看了泽芸一眼,然后,便被马车越带越远……
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泽芸站在原地。看着早已失去踪影的马车,心里空落落一片,仿佛失去了很重要东西。
卓容华在旁边小声提醒,“芸儿,咱们该回去了。”
泽芸微微笑着,转头看了眼卓容华。不管她今日教唆她出来送行有什么目的,她仍然感激她,让她有勇气走出来,与刘舒媛多了片刻相处的时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风风雨雨的三年都过下来了,即使走了一个刘舒媛,她也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
“好,回吧。”
……
回去的路上,泽芸反倒不着急了,慢悠悠边走边看,难得出来,便是看看花草也是好的。何况天色渐暗,也不若白天那般炎热了,偶有凉风吹过,倒吹的她通体舒畅。
可是依旧着急的却是卓容华。她虽然鼓动泽芸出来,却完全只是为了跟她套近乎,并没真正想过要犯院规的,可是看泽芸不急不躁的模样,再这么慢吞吞走下去,岂不是真的得晚归了?
卓容华嘴上不说,脚下却放快了步子,虽然依旧是小碎步,走起路来裙裾都不会有一丝摆动,可怎么着也比泽芸的闲庭信步要强的多。
本以为自己这样的暗示泽芸能够理解,可眼见得自己走出一段后,泽芸依旧慢吞吞维持故态,卓容华便有些着急起来,又不好明说什么,更不能丢下她不管,真真是进退两难,不由有些后悔,自己何苦冒着犯院规的风险陪泽芸出来?这次不成。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吗。
“容华姐姐,你若着急的话,便先回去吧,我再逛会儿。”
就在卓容华心下一横,准备开口跟泽芸挑明的时候,泽芸善解人意的适时开了口,倒叫她不得不把刚刚要说的话又全部吞了回去。
“哪的话,我们一道出来的,自然得一道回去!”顿了顿,卓容华又摆出一副关心的姿态,“况且,天色已晚,你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
泽芸笑了,虽然知道卓容华这一番话多少有那么几分言不由衷,可难为她为了面子强忍着与她周旋,也罢,不为难她了吧。
泽芸于是重又提起裙角,“姐姐不说我倒忘了,天可不是就黑了,咱们可要快些回去,不然被嬷嬷抓着就不好了!”
说罢也不管卓容华什么反应,竟又像来时般,飞一般的冲走了。
卓容华只觉得眼前一阵昏花,几乎要被泽芸气死过去,却也只能加快步伐,拼了命的紧紧跟随。
“呵呵呵,哈哈哈!”刚刚这样戏耍了卓容华一番,泽芸只觉得浑身惬意无比,因为送走刘舒媛而产生的落寞之情也淡了不少。其实卓容华若肯放份,与她一样狂奔疾跑的,是绝对误不了时辰的,怕只怕她——
“哎哟!”
迎面似乎撞上了什么,泽芸因为惯性就要往后倒去,一双胳膊却伸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腰。
白衣斐然,文秀无双,眼前俊眉修目的青年似曾相识,泽芸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恍然叫出声来,“钟离清!”
“李泽芸!”
叫着泽芸名字的却不是钟离清,而是堪堪赶上来的卓容华。
“你在干什么呢,怎么好与陌生男子搂搂抱抱!”
卓容华态度强硬的将泽芸从钟离清怀里抢了出来,满目气愤。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是刚刚泽芸调皮的作为当真惹她生气了;又或者是因为有心与泽芸搞好关系,下意识的将维护泽芸当做了己任,由不得她有任何损害形象的地方。
“哦,这位姑娘,你误会了。刚刚师妹跑的太快,不慎撞到了小生,小生只是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并无非分之想!”
文绉绉的话出自文质彬彬的白衣公子口中,看起来就叫人信服不已,卓容华狂躁的心稍安,也微微弯腰福了福,“替素扬谢过公子了。我们急着回去,这便走了。”
钟离清却似讶然,“原来师妹叫做素扬?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卓容华憋红了脸,“一面之缘,不提也罢。”说罢拉着泽芸就要走,不防又被钟离清拦住。
“小生并无恶意,还望姑娘不吝相告。”
泽芸在一旁乐滋滋的看戏,却偏偏不揭穿,这么些年不见,钟离清似乎也不一样了吗?
“公子,公子便唤我素言吧。我们真的要走了,告辞!”
得到了卓容华的名字,钟离清果真没再阻拦,任由卓容华拖着泽芸的手疾步离去,嘴角勾出淡漠的笑容。不料泽芸正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她,晶亮的眸子里满是了然,不由叫他收敛了笑意,复又负手仰头,做出一副翩翩公子悠然赏月的模样。
呸,天还没黑透呢,赏月?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