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子的牛车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又去相邻的几个村子接了几个和言九儿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陌生的环境和未知的前途,让言九儿表面看着冷淡淡的,其实心底也在悄悄打量车上的人。
她们是同一批入李府的话,极有可能都是分到一块儿培训的粗使丫鬟,大家未来相处的时日想必还长,言九儿当然怎么可能不关心。
长得最漂亮的张家村的张巧巧,年纪虽然还小,眉眼还没怎么长开,一张小脸已经是我见犹怜。言九儿坐在她家院子外的牛车上等柳婆子时,听见屋内一个比柳婆子声音还尖的女声:“三妹,你去了可享福了,还在拿捏什么!”
“你姐姐说的对,这小脸蛋长得这样美,不去……岂不是可惜了?”柳婆子中间的一段话声音压得有些低,言九儿没听见,不过左右就是那样的结果,这个时代,女孩子长得美,出生又低……去了大户人家想攀高枝儿,除了做妾,又有什么出路?
言九儿想到这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小口子的双手,明明干了这么多活儿,还十指尖尖,偏偏没摊上个小姐命。
被家里姐姐期望着攀高枝儿的张巧巧,坐在车上还眼睛红红。她家看上去境况还行,她又自小生得好,穿着个翠绿的裙子,上身配得是颜色浅一些的短衣,耳朵上还戴着一对儿银丁香。
这样的打扮将一车小姑娘看的发呆,这哪里像是去当丫鬟的样子呢?张巧巧的一张粉脸,让这些同龄的,已经开始晓事的小姑娘们,都下意识的往牛车的另一边靠,不愿同这个太美的女孩子对比。
牛车上地方本来就不宽,这下几个人都和言九儿挤成一团。一个圆圆脸的,不小心就压住了言九儿的手,听到言九儿一声吃痛的低呼声,圆圆脸一下涨红了脸,想要道歉,又觉得有人把嘴给她捂住一样,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言九儿看她是个老实的小姑娘,不忍心欺负她,低声说到:“我没事儿,你不要这样。”
圆圆脸还是一副慌张的模样,言九儿拉住了她手转移话题:“我叫九儿,你呢?”
九儿隐隐觉得圆脸姑娘的红更红了,带着三分扭捏,小声说了个“二妞”。
本来就在同一辆牛车上,声音再小也不能瞒过身边的人呢。张巧巧被冷落了,想不通为什么,只觉得这同车的时光难捱,听见她俩说话就往这边望来——怎么看都是俩个没有威胁的丑丫头,她又把目光收回去。
二妞被言九儿拉住的手缩了一下,九儿突然敏锐地感觉到了小姑娘的心思。是因为对外表长相的自卑,所以觉得自己叫二妞土气了?
言九儿很想宽慰二妞几句,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总不能告诉她,张巧巧长得美则美也,按着她的出身,很有可能是个最多挣个通房——不对,这时候的通房一般是女方带过来的陪嫁,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儿。
再说,自己看不起的地位,又怎么能保证这些小姑娘,就算老实如二妞,也曾经因被家里人告诫过“要攀高枝儿”而心生向往呢?
言九儿一直拉着二妞的手,好像终于传递给后者一些暖意,她脸色慢慢平复下来。细看之下,小姑娘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要是皮肤再白点,走可爱路线比张巧巧也不见得差很多。
言九儿仔细打量二妞,身上的土褐色衣服,袖口都起了毛边,浆洗的还算干净。这一车的小姑娘,除了张巧巧,竟然就数自己穿的最好!
言九儿突然发现这样一个事实,让她有一会儿的失神。
言氏或者已经算疼爱她的了吧,只是家境如此,不能给女儿更好的,还要送去大户人家当丫鬟,换了她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王朝农村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手心手背两边都是肉,不送了女儿走,儿子就没有活的机会。为奴为婢只是人身没有自由,却还有命在,甚至可能过得比家里还好,这在乡下人看来,何尝不是一条好出路。
言九儿想起言家小弟的哭声,和他瘦的只剩皮的小小身体,或许是受这具身体残留的情感影响,发现自己竟然硬不下心肠来。
悲剧的是,这个穿越时空的夺了“言九儿”活路的一缕幽魂,除了听柳婆子口中的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又看了看穿得最正式的张巧巧的服饰,猜到这可能是明朝,别的基本上一抹黑。
赶车的不知道神游何处,路中央一个大水坑他都没看见,车身陷进坑里,大抖了一下,车上的小姑娘都被这突然的颠簸吓了一跳,柳婆子坐在车头一个不稳,更是跌倒后面来,和小姑娘们滚成一团。
“王狗子,你想摔死老娘啊!”
赶车的因为是自己的过失,被柳婆子骂得狗血喷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三十来岁的汉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只知道低头表示错了,连句好听话都不知道说。
按理说这种车把式也算见过小世面的,言九儿还在想他怎么这样口拙,就听见柳婆子念叨:“要不是看在你娘面子上,帮你寻个活儿,你能有今日?摔了我柳妈妈没什么,要是以后摔着了租车的客人,人家打上门来,老娘可不帮你担待!”
三十多岁还被叫做“王狗子”,还是托得柳婆子的门路找的活儿,让言九儿感叹这时代穷人果然没甚人权,连个好听的名字都不能有。再一个感叹,柳婆子看来确实有些三教九流的门路,言家要是收了钱又反悔,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情呢!
小姑娘们都缩成一团,被柳婆子唬着的脸吓得不敢靠近,柳婆子自己翻了老半天,牛车又倾斜着,她一时不能起身,骂得更凶了。
言九儿推了二妞一把,挪挪嘴角,老实人二妞突然福至心灵,去扶着柳婆子起身。柳婆子看见扶她的是二妞,嘴上没说什么,还是骂骂咧咧的,脸色却缓和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言九儿的错觉,总觉得在她提醒二妞去扶柳婆子的时候,张巧巧望着她的眼光似笑非笑,大有深意的模样,好像在告诉九儿,我已经看穿你的意图。
言九儿突然觉得有些头疼,现在的姑娘,咋十一二岁就这么精明了。
牛车陷在水坑里,车上又载着这么多人,任赶车的王狗子把鞭子甩得震天响,车还是纹丝不动。
柳婆子看到老实的王狗子,气得半死,亲自把这些小姑娘赶下车去,自己也翻下车。
姑娘们还在推推攘攘,这边一鞭子下去,老牛一发力,车已经从坑里起来。
这样一个小插曲,没有耽搁太多时候,等到几人重新上路,也才半柱香工夫。
牛车摇摇晃晃继续前行,不知道过了多久,县城并不算高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了。言九儿正在想进了李府是个什么光景,同车的张巧巧突然“啊”的叫了一声。
众人都转过头去看她,张巧巧一只手放在左耳上,红着一双眼睛,像是要哭出来——
“我的一只银丁香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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