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子上前一步，从桌上一堆纸中翻出一张，恭敬地递给大太太：“老婆子怎么敢蒙蔽大太太，这契纸上写的清楚呢。”
契纸？？
言九儿的胡思乱想，通通被“契纸”两个字给炸开！她顾不上要装老实本分，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薄薄的一页黄纸——先是柳婆子递上去，茵姑娘用一只手轻飘飘接了，再递给坐在上首的大太太。
对言九儿来说，这是与她息息相关的命运，可是茵姑娘那轻怠的态度，和大夫人随意扫过的一眼，都在表明，这关系到一个小姑娘命运的一张契纸，在她们眼中，或者只是几两银子的事情。
言九儿清醒了些，眼神有些暗淡。几两银子，不要说大夫人发髻间那几根通透的玉簪子了，或许还抵不上茵姑娘那身衣裳钱，但是却能让言家小弟捡回一条命，能让言氏做主将她卖了……
“还真有十一了……九叶，这个名儿倒还不错，姑且就不用改了。”大太太略一扫契纸，随意说了两句，言九儿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全名。
言九叶，听着倒是不赖。颇为没出息的穿越女言九儿这样想着，冷不防柳婆子在后面推她一把：“还不谢恩，大太太已是留了你了！”
在上县城的牛车上，柳婆子已经教导过几人，一旦成为李家丫鬟，磕头谢恩是最基本的。这是古代下人的基本生存之道，在这个人命如草芥，丫鬟如货物的时代，尊严不是没有，但绝对是排在“生存”之后。
是要尊严还是要命？这个问题牛车上言九儿思考的时间很短暂——就算那些清穿女，也没听说哪个是因为不下跪而纠结的，入乡还是要随俗啊，不然这白捡的一条命，因为不合宜又丢了，说出去才是真正的丢人。
柳婆子在身后一推，言九儿就顺势跪下，磕了一个头：“谢谢大太太。”
等她站起身来，看见茵姑娘从屋内捧出个小匣子，开了锁，将上书“言九叶”大名的契纸放进去，言九儿就知道这代表自己被选中了。
毫无优势的长相，居然就这样轻飘飘通过了“面试”一关，而且还是第一个通过的。
二妞的表情都写在脸上，满脸都是欣喜。张巧巧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至于另外两个小姑娘，眼神里多有妒色。茵姑娘将几个小丫头的神色尽收眼底，脸上还是那副颇有些倨傲的表情，至于内心的真实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言九儿表面上看上去木木的，像是对这些都不怎么上心，其实内心巨大的不安全感，却让她在退到一边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当丫鬟是不好，但是对她这种早就签了“卖身契”的小姑娘来说，根本没得选择！当不了李府的丫鬟，也会被柳婆子转手卖到别家去……要是都不要她，卖去外地做了私妓也是可能的。
现在起码有了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由不得言九儿不松口气。她的卖身契已经被李府接收了，现在才有心情来打量这间小偏厅。
看了这间偏厅，言九儿对自己穿越到明朝的判断又增加了几分信心。梨花木的桌椅，苏样的木器，茵姑娘脚边的六足束腰圆凳，是标注的明清家具。言九儿对这些杂学像有涉猎，一路所见的小厮们又不是辫子头，显然就去掉了清朝这个选项。
弄清了自己处的朝代，言九儿的心反而有些沉。明朝是礼教最为变态的朝代，一些富室拿下人的命根本不当回事儿。明之前的，像宋朝，反而对丫鬟仆人要宽慰许多。
言九儿还分了些心神留意场中的情况，大太太又将张巧巧叫出列了。
“这个倒是生得美。”大太太合上手上的青花茶盅，一旁的茵姑娘赶紧接过去。
虽然大太太口气淡淡的，言九儿却总觉得听上去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张巧巧。柳婆子自然也听出来了，上前两步奉承道：“乡下丫头怎么能同太太比……”
大太太微微转眼：“你这老婆子话最多，我何时说过同我比了？”
柳婆子搓搓手：“老婆子在府上走动也不是一两年光景，说真的，大太太您可是一点没变样，咋一看，还像是七八年前刚归府时的模样……若非二少爷如今都进学了，外人如何能知道这都七八年过去了！”
不知道是夸了大太太容貌年轻，还是柳婆子口中的“二少爷;”起了作用，这些话显然落在了大太太的心坎上。这位四十来岁，还算貌美的妇人，拉着茵姑娘的手直笑：“茵芸你看这老婆子，真真生的一张好利嘴。”
茵芸突然板下脸，偏着头打量大太太一番，大家都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她才突然说道：“这老婆子说话也太可恶了，偏拿些话哄太太您呢！”
别说柳婆子脸色大变，就是大太太也有些不自然，谁知道茵芸视线转了一圈儿，接口道：“今日到让婢子想起七八年前的情景呢。那时也是柳妈妈，领着婢子进了这一间偏厅……婢子那时刚踏进这门儿啊，被这些摆设晃花了眼，跪在地上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是太太您亲自扶了起来，一抬头看见您这样神仙似的人物，眼泪儿都忘记流了……不是今天柳妈妈提，婢子还不知道已经是七八年过去了……太太您啊，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茵芸眼波儿一转，不知道是不是言九儿的错觉，她总觉得茵姑娘停留在柳婆子脸上的时间特别长，不像是在吊众人胃口，而是在专门针对柳婆子。
“您看着可比七八年前还有精神呢！”
言九儿离得近，听见柳婆子像是喘了口粗气，说明她刚才那一会儿，心情是很紧张的。她心底有几分奇怪，就算李府是柳婆子的大主顾，但她们做牙婆的，流动性很强，又不是指着一家人吃饭，怎么会如此紧张同李府的关系呢？
却说大太太听了这话，乐不可支，众人自然都陪着笑脸，一时不免又说些旧事，追忆几句。有赞大太太年轻贵气的，也有说“二少爷”勤奋好学的。
看着明明站在屋子中央，却被硬生生冷落了的张巧巧，言九儿悄悄感叹，这茵姑娘段数也很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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