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最终还是无可挽留的沉到了最西边,天边留了些光线,也是一副要被黑夜完全吞没的光景。
缠枝又往地上泼了一桶水,因为看不清的缘故,溅了水珠在言九儿脸上,她低声轻呼。
“九儿,你怎么了?”天色暗,又看不清,缠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事,水进了眼睛,擦干就没事了。”言九儿一直闷着头擦着地,此时才陡然发现,原来天都黑尽了。因为发生了红鲤的“摇摆”事件,在加上言九儿一直在想王妈妈去了大太太那边的结果,这次干活很沉闷。
缠枝提水冲刷地面,红鲤拿了大扫帚反复的扫,先将灰尘扫的干净,一桶水倾倒出去,就会有一道道的乌黑水迹顺着排水沟排出院子。言九儿的工作是拿着两块抹布,湿的负责擦拭,干的就攒干水迹,这样一小片地方一小片地方的弄,倒是真要叫她们见到些成功的曙光了。
红鲤埋头干活,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成说过。或者她觉得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吧,言九儿这样想着,想起下午那个主动要帮自己去寻缠枝的红鲤,一时觉得隔得远了。
缠枝一桶桶水提着,许是感到有些累,将桶放在一旁,跑到言九儿身边蹲着。距离隔得近,借着些微光,言九儿很容易就看到她脸色的鬼鬼祟祟神情,不禁微微一笑:“怎么,饿了?”
下人都是吃两顿,那碗面疙瘩汤,早不知道消耗到哪里去了。言九儿明明感到精神很疲倦,但身体又没发出实在撑不住了的那种信号,看来这具身体,看着矮小瘦弱,实则早就被繁重的活计磨练出韧性了。
缠枝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你说王妈妈会怎么惩罚小兰?”
言九儿讶然,没料到缠枝要说的是这个。这个实在不好说,要是王妈妈在大太太面前,赢了茵芸,那小兰就会被送走,即便是输了,大太太为了照顾王妈妈的面子,小兰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但是这话……言九儿不用转头,都知道院子的石台阶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影,就是下午帮小兰求情,还挨了耳光的那个姑娘。
一想到那种能惊飞寒鸦的哀鸣时,言九儿的推测就怎么也说不出口。论公,小兰不单推卸责任,又顶撞管教的妈妈,是该受到惩罚。论私,除开了一个小兰,自己这边四个人的竞争力,无疑又大了许多。
如果不是自己下午不单没有求情,还添了几根助燃的“柴火”,小兰的惩罚是不是要松上许多?这个问题像是鸟儿,一下在言九儿心田略过,又被她硬着心肠赶走。
想到家里等着她改善的环境,想到言家小弟那瑟瑟发抖的小身子,言九儿那股罕见的热血,又飞快地冷却了:“这都有大太太做主,王妈妈她们还有说上两句话的可能,我们除了等结果,又能做什么?”
缠枝似懂非懂,还想问个什么,突然瞪大了眼,望着言九儿身后惊呼了起来。
言九儿身体僵了僵,那一瞬间觉得身上汗毛都炸起来了,说不害怕那是连鬼都骗不到。
“怎么了……?”来到古代,言九儿声音第一次打颤。
缠枝长嘘了口气——“有人……”
言九儿肩膀一下松弛下来,转过头去看,是坐在台阶上的姑娘,不知何时静悄悄站在了她身后,一点声响都没有,从言九儿和缠枝这个角度从下往上乍然望去,还真有几分面目不辨的阴森鬼气,也怨不得缠枝惊呼了。
姑娘居高临下,声音也有几分虚飘:“大太太才能做主么?”
言九儿不知道她准备干什么,只有揣度着,点了点头。
“哦。”姑娘点了点头,嘴里喃喃自语:“只能找大太太么……我怎么早点没想到……”说着竟不管面前的两人,径直向着院门走去,黑暗里看不清她脚步间的动作,很有几分是在飘着走的错觉。
缠枝有几分被吓着了,等她出了院子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能在府里走动了呀!”手脚并用想爬起来去阻止她。
“缠枝!”言九儿的声音几分嘶哑,“让她去,去了,不管是安心还是死心,总算是一个交代……”
红鲤坐在离着言九儿有些距离的院子另一端,悄悄发出些呓语……死心么?
她抬头望了望天,今夜毫无星月的迹象,整个天幕被灰蒙蒙云雾遮盖住了,记忆中有一个相同的夜晚……不找到你,我绝不会死心!夜幕是最好的掩饰,红鲤悄悄握紧了拳头。
“吱呀……”
屋子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探头探脑一番,没发现异常,黑暗中大家都看不见,她还是整理了下衣裙。
“喂……”张巧巧压低了几分声音,有点不自然的感觉,“我在厨房给你们藏了点饭……别以为谁可怜你们,是担心有些人半夜肚子饿得叫,影响我睡觉!”
言九儿失笑,突然觉得张巧巧扭捏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可爱的。恩,不知道今晚吃什么呢,昨天的小青菜味道就很不错啊,言九儿用胳膊拐了一下还在幻想着食物味道的缠枝。
“干完活才有吃的呢!”
缠枝被注入了动力,飞快的翻身,又去卖力地汲水了。红鲤也没有想到张巧巧会给她们藏饭,略显刻薄的嘴角,有了几分软化,也行动起来。
言九儿在木盆里拧了抹布,又开着擦起地上的鹅卵石来。或者明早,王妈妈可以看见个涣然一新的院子!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言九儿她们干完了活儿,又去厨房悄悄吃了张巧巧藏起来的饭食,甚至还烧了一锅水洗澡。
慢慢折腾了有一个时辰,整个李府的灯都灭的差不多了,言九儿她们洗完了对粗使丫鬟来说很奢侈的热水澡,都还不见王妈妈回来。
大家都沉默无声,大家都心知肚明,四个人都在等待最终的结果,却还是熬不过漫长的夜色,四个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昨夜里的云雾,既没有星辰,也不见月亮,今晨快天亮时就下起一场暴雨,雨势之大,院子里的排水沟都是激溅的水花。
等雨停了,整个院子院子又被冲刷了一遍,加上昨天的清洗,院子里的鹅卵石地面,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缠枝推开门时,很是被院子的新貌震惊了一把,发了半晌呆,才想起来要招呼大家来看。
言九儿穿着衣服出来,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也分外满意。
这院子,看着又偏又小,修建的时候又何尝不是用了心?鹅卵石铺成的地面,被冲刷出来的原色,是一圈圈颜色错落的,像彩虹一样的色圈。
这些石头,不知谁用了这样大的心,都是捡了相同的颜色,铺成在一起,这样看着,在这个时代冲击力是很大的。
就连新来的那批小姑娘,在起床时推开房门,乍然见了,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真的是很美的小院子啊,想到她们的屋后还有一颗大树,以及上面盘踞着的金银花,环境改变人的心情,言九儿都觉得今天的天空格外透亮。
只是……言九儿在那几人中略一扫,没有看见昨晚出去的那个。难道是昨夜整夜未归?再看王妈妈的房间,一把黄铜小锁从外面锁了,门缝里一片树叶子露出黄绿相间的叶身,那是言九儿昨晚悄悄放的,看来王妈妈也是一夜都没回来啊!
言九儿一边用清水洗了下脸,接过缠枝递过来的柳树枝,十分不习惯地将它咬得起毛边。哎,古人原来真的是用柳枝漱口啊,但是望着光秃秃的枝条,言九儿还是叹了口气。
粗使丫鬟就是粗使丫鬟,别说传说中的牙粉了,连盐巴这种更低一档的东西都不是她们能用的!小厨房里倒是有一罐,但此时的食盐可不像现代那样便宜,很多穷人家吃盐的都是问题,这个小厨房里的,言九儿不敢背着王妈妈乱动。水缸里的水少了,可以挑,反正都有井,盐罐子里的盐不见了,言九儿可变不出来!
王妈妈不在,群龙无首,大家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这李府这样大,倒不是真找不到些活儿来做,但什么都讲规矩,她们这些见识浅薄的乡下丫头,如何敢乱碰乱动?
这点空闲的时间也算奢侈,昨天干了一天的活儿,天气又热,大家的衣服都有一股汗津津的味道。李府发的是两套衣裳,那换下来的,此时洗了可不正好?
有了带头的,一会儿水井边就挤满了洗衣裳的,言九儿她们四个想去吧,明显挤不下这么多人。缠枝就将四人的衣服都收在一盆,要自己拿去洗。
言九儿怕她开了个头,以后就总是吃亏,就故意大声说道:“明日里就换我来洗吧,总归是一人一次,最是公正。”
张巧巧腾起一片水雾,“我又没说不洗!”
言九儿低声道:“这里又没外人,眼泪当真不值钱么?”
张巧巧恨恨一搅帕子,眼里的雾气散的比来时还快些,砰的一声,房门堪堪挨着言九儿的鼻端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