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九儿出了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再看花儿草儿都觉得它们长得好,这就是人逢喜事的缘故了。看见院子里众人,装作漫不经心地闲聊,或绣花,但其实都在关注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言九儿嘴角突然罕见的,露出一抹嘲讽之色。
她不是心中有戾气的人,不会主动起坏心,多用阳谋而不是阴谋,人若犯她,还回去就是了。不是圣母,又有点小善良,所以自嘲的时候多些,但嘲讽他人,对言九儿来讲,实在是一种很难见到的情绪。
言九儿有点怀疑自己的低调原则是不是出了偏差,将院子里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言九儿嘴角一扬,带着淡淡的笑意:“红鲤,王妈妈找你呢。”
齐刷刷投在红鲤身上的目光,几乎要形成实质了。
红鲤还是很淡然,像是言九儿叫着得是别人。但是言九儿看出了红鲤努力压制的那股兴奋,她身形相对先前的沉闷,此时的确算得上雀跃了。
红鲤从言九儿身边经过,看了她一眼。
言九儿却将目光投向了天空,像早前发呆的阿梅,好似云层中能变出朵花来,望着云也能发呆半晌。
言九儿不知道王妈妈还好叫几个人,为了不破坏别人的机会,她罕见地没有招呼缠枝,而是自己回了房。
大通铺里还是那样,被叠放在一起的被子,晚上摊开时哪能井水不犯河水,必然会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言九儿低头望了手中的绣线一眼,这样同床的日子,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至于王妈妈又会以哪句漫不经心的提示,对红鲤说出意思差不多的话,言九儿都懒得去想。她只知道非常讨厌现在这种状况,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的日子。
噗嗤,非常轻微的一声声响,那是绣花针刺破了皮肉的声音。
言九儿将食指放进嘴里,非常不雅观地使劲吸吮了一下。
——偏要像这样一个人通知下一个人,进了屋子再出来,大家不争才奇怪了!
这天下午的时光仿佛过的格外缓慢,对于在院子里等待的人来说。先是言九儿,然后是红鲤,张巧巧,再有一个是阿梅。这四人都去王妈妈屋子里转了一圈儿,出来后仿佛商量好了,全都缄口不言,让没进去的心里犹如猫抓了一下,被撩拨得坐立难安。
言九儿最终还是不小心将食指的血迹沾染上了白布,她琢磨着要如何下针,才能将这一小片晕染开的红色给遮盖过去。
天渐渐黑下来,缠枝推开门进来,见言九儿盯着绣布苦苦思索,扑哧笑了一声,“九儿,你还准备用眼睛绣朵花出来?”
言九儿眨眨眼,有点惊讶于产缠枝的转变。果然实战锻炼人么,才短短两天,那个说着自己名字都不好意思的小姑娘,居然也能说出这样深宅大院中惯用的“俏皮话儿”了。
红鲤也回来了,盯着言九儿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作为第一个进去的言九儿,是不是就代表了得到了王妈妈最高的认同?
这样一个黑锅,不管言九儿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得背。王妈妈这招,对几个人许以诱惑,就是再铁的关系也会起了嫌隙,何况她们这样不牢靠的。
言九儿扯着丝线的手一用劲,那线团越发缠成一团,找不到个头了。
这样的日子,要怎样才能奋斗出头?
不过是进了李府两日,言九儿觉得简直像是在这深宅大院呆了两年了,被一种水草缠绕,拖进水里喘不过起来,就是她现在的感觉!
……
二少爷刚刚在大太太房里用了饭,才出门没有多久,谁都看的出来大太太此时的心情是不错的。
母慈子孝,说的可不就是大太太和二少爷?
在府里呆了些年份的下人都知道,李家这一房,可只有大太太膝下这么一个嫡出的公子,将来偌大的家业,实在找不出别人来继承了。
大太太对二少爷的爱护之心,那是阖府上下都能看出来的。不然大太太也才四十不到的人,繁华的府城不呆着,带着二少爷回了县城的老宅,可不就是为了二爷能静心读书,博个功名么!
要说这二少爷,啧啧,知道的人都要念一句阿弥陀佛。像二少爷这样品貌都好的公子,找遍整个府城,又有哪家公子能比下去?
要是哪家闺女嫁过来,那才是真找了个如意夫君呐!
这些话府里的长舌妇们长挂在嘴巴,悄悄流传在李府的下人中,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就是茵芸听到后,也由开始脸红,悄悄欣喜,到现在淡然一笑,无非也是听得多了的缘故。
但是今个儿睡午觉时,又有两个婆子在窗棂子下嚼舌,她们或是拿准了没人在旁边,说的不免露骨了些,被在柱子后假寐的茵芸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婆子碎嘴一番,又说二少爷也是有十六了,不知太太怎还未替他说亲。两人说了半日,都得出太太必要替二少爷寻一门显贵亲事的结论。
柱子后的茵芸,猛然像是被人惊了一下,从一种混沌中醒来。
是啊,二少爷早晚是要娶亲的。她自己,就算一切如意,不过也是大太太赏给二爷的一个婢女,爬得再高,不过也就是一个妾!
当二少爷的妾,这是两年前大太太吩咐茵芸做而二少爷的衣裳开始,就扎根在她心里的想法。她记得自己当时心如小鹿,一种巨大的眩晕感深深拽住她一颗心,几乎忘了要如何呼吸。
大太太一向有些娇养着她,茵芸自然有些傲气。可是她听到些的风声,大太太好像又有了往听雨轩送婢女的想法。虽然使劲浑身解数,塞进了几个郭老婆子找来的小丫头,茵芸还是觉得不放心,深怕这些小妖精,出落得两年,就忘了是谁给了她们这些恩惠,将来同她争夺二少爷的宠爱。
自从她就有了要当二少爷房里人的觉悟,每当二爷来太太房里请安,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都要主动避讳,这里面有出于茵芸特有的骄傲,也是怕在大太太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今日二少爷又来,因为受了学里座师的表扬,二少爷有些高兴,进屋的速度快了些,茵芸慌张要避,差点就跌倒了,还是二少爷顺手扶了她一把。
这长得不比茵芸差多少的少年,或者并没有什么想法,却不知道茵芸却因此而脸红心跳到现在。她在收拾饭桌时罕有地有些笨手笨脚,二少爷不免奇怪看了她两眼,茵芸就觉得手腕处两人肌肤有过接触的地方,仿佛火灼一样,滚烫得厉害。
二少爷已经是回去了许久,大家都在太太屋里陪着说些话,防止太太犯困得早,积了食。
下午的一切大太太都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心里有些失望,她今日不似以往那样严防死打,故意要叫茵芸有机会接近暮儿,偏偏小妮子犯了花痴,暮儿好似并没有特别的表现。
茵芸还在发呆,大太太轻咳了一声,茵芸蓦然惊醒,发现都入夜了,那窗户大开着,正对着大太太。
“咯吱……“
窗棂子响了一下,茵芸心就颤了一下。
……要起风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