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已晚,白若林查看了一下库房与前柜,都是老规矩了,说起来这药铺的日常事务并不多,他操心也不在这表层上。
“瑞云,你过来!”
白若林想起明天白薇要来铺子,尽管在天仁堂对白薇的本事早已见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今天不过只是过来看看二姨太闹了这么一出。虽然他对内宅的事情不愿费脑筋,但几年相处下来,二姨太的为人还是知道的,如不是实在没有人,她在铺子这边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早叫她回家了。虽然很想亲自带白薇熟悉流云的这六间铺子,但外省的铺号因为生意好,那边的水掌柜又看好了一个地方准备开新号,一切还都要他过去定夺。
“瑞云,明天太太来,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你带她熟悉,你也操劳了好几年了,以后不必如此辛苦,只帮着她便可以了,若有什么大事等我回来再说。”白若林嘱咐二姨太,其实话里有话,怕白薇受委屈。
瑞云听老爷如此说岂有不明白的?连忙恭恭敬敬地点头,又真诚地说,“老爷,你才回来几日又要出去,如今咱们家挣的钱够花几辈子的了,别累着自己,银子哪有个够,还是身子要紧。”
白若林抬头,看到的还是瑞云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身上的香气也还是刺鼻,但这番话还是让他心中温暖,就笑了笑,“哪里,姨太太多虑了。”
瑞云看老爷被她哄得有些高兴,就凑上前去亲自给老爷倒了杯茶,白若林喝了半盏后,她说道,“老爷,妾身有幸,和老爷共同经营铺子也有几年了,只是瑞云粗心,今天斗胆问老爷一句,瑞云在老爷心里是何等人,何等位置?”
白若林心里本来暖洋洋的,听了瑞云的问话不知怎么觉得无论如何也咽不下那半盏茶了,重重放下茶杯,想也未想便说,“瑞云,当年是老太太做主把你收进房里,如今我们也做了十年的夫妻,什么何等人何等位置总归是一家人,你不要多想了!”本来还想多说两句,可看到二姨太那个邀宠的样子真窝心,不愿多讲。
瑞云本想趁老爷高兴撒个娇,好让老爷今晚宿在她那房里,虽只是一晚上,但老爷明天就出门,可以隔开白薇十几日了,时间尽够了。谁知白若林一脸的不耐烦,都不肯多看她一眼,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二姨太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的小伙计忽然来说太太来了。
她这个时候怎么又来了?一杯茶水不够烫吗,二姨太本来是要出去的,这会子又改变了主意,安然地坐在白若林旁边的椅子上,难道家里已经闹开了,而且是太太吃了亏所以才来告状?
白薇一溜小跑到百草堂,后面紧跟着气喘吁吁的寄奴与珍珠。
走至里面办公间,白薇没敲门直接进去,二姨太也在,这点倒毫不意外。白薇看也未看瑞云,直接看着白若林说,“若林,家里若有人吸大烟,你如何处置?”
从白薇一进门白若林的眼睛就没移开过,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穿着金纽扣洋装的美丽女子是自己的妻子,呆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收回目光说,“上头禁烟呢,谁要吸鸦片那是败坏咱家的名声,不管是谁都要撵了去!”
“如果这个人是老太太呢,也要撵出去?”
瑞云看那白薇跟老爷说话的神情,很有些咄咄逼人,再看看老爷被她迷住的样子,心里冷笑不止,老太太吸鸦片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为了这点子事儿这个时候跑来,简直疯子一样。
“老太太吸大烟,不可能,是别人胡说的罢。”白若林温和地回答,看到白薇前额的一缕头发紧贴在脸庞上,有些湿嗒嗒的样子,一定是来的急,有心给她拢一拢,二姨太在旁边,没准儿门外还立着丫鬟,不太方便。
“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老太太并不是自己要吸烟,是有人教唆的!”白薇一面说,并不看白若林的仿佛恶梦般的表情,一面却把侯在外面的珍珠叫进来。
珍珠今天一天都如同做梦一般,不知怎么膝头发软,一进门就跪在地上。
白若林有些意外,这丫头怎么来了?有些避嫌似地抬起头。
“老爷,老太太是五年前抽的大烟,二姨太给买的,说是不让告诉老爷。”珍珠也看到了二姨太那狠毒的目光,只是此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这样了,这样说不定还真有个结果,就是没个结果自己也死心了,大不了被撵出去,反正这些年积攒的银钱也够用了,再没个结果,心都要熬碎了呢。
白若林紧皱眉头,有些不敢相信珍珠的话,如果这样,老太太岂不是已然中毒很深?他最恨吸食鸦片之人,无骨无志,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即使好好儿的人三年鸦片也变成了鬼。而如今母亲,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吸了五年烟土自己都不知情,心里又是气愤又是自责,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姨太瞅准机会,一把扯住珍珠说,“死丫头,你说话凭凭良心,老太太喜欢福寿膏是你说的,还说月例银子不够用,每个月都是我用私房买的,你说老太太不让告诉老爷,我也就没告诉,真真是两头不落好儿,什么错都推在我身上!”
白薇看白若林的脸色越来越阴暗,知是难受坏了,老太太这样怕是要折寿,换在谁身上都是难办,便喝道,“还闹什么,看老爷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二姨太不是我说你,娘年纪大了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她不知道福寿膏的厉害,难道你在铺子里待了这几年也不知道?当是孝敬老太太呢。”
二姨太满脸是泪,哀求道,“老爷,是我糊涂,你消消气罢。”
白若林恨不得立马飞回家里看看老太太,此刻心口却堵得手脚都动弹不得,要知道他年幼丧父,母亲一边管着家业一边把她养大,纵使是大户人家,孤儿寡母总免不了受人欺负。
他最受不了看着母亲受欺负,以为她来了能享点清福,却被下贱的姨娘摆了一道!如果当年不是老太太硬塞给他,姨娘是个什么东西,还不就是个丫鬟,如今这奴才长本事了,要害主子了,母亲那也是个大家出来的厉害人呢,心里越想越气,二姨太又总晃在眼前装可怜,忍无可忍,下死劲踹了瑞云一脚,头也不回地便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