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门房内。
昏黄的灯光下。三姨太晴文的脸色煞白,额上密密麻麻一层的汗珠,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腥与灰尘,蓬乱的头发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水草。
那里还有一点昔日美艳的影子?
玉竹看她那呆呆的样子有些不忍,便端过一杯茶,又找了个粗糙的木勺子,喂三姨太喝了几口水。
晴文的脑子乱乱的,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衣襟,她杀了人,而且还是一名巡警,她怎么会杀了人?林哥哥会不会救她?
不会救了,他又有了新太太,早忘了她。
不,一定会救的,她怀着他的孩子呢,这是白家唯一的子嗣,一定会救她的!
晴文的眼睛死盯着玉竹看了两眼,玉竹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仿佛又看到了刚才三姨太拿剪子扎人时的神情,身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三姨太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真后悔今天下午不该替她贿赂巡警。
玉竹继续拿了勺子喂她喝水,三姨太却不喝了。用手一拦,粗瓷杯子顿时咔地摔成碎片,还未等玉竹反应过来,晴文已经用两只冰凉的手掐住她的脖子。
尖利的指甲陷进肉里,玉竹觉得一阵窒息的疼痛,拼命挣扎。
三姨太却也没有继续用力,只是哑着嗓子说,“巡警是你杀的!巡警是你杀的!巡警是你杀的!”
玉竹被她挟制得说不出话来,拼命地摇头。
晴文仔细看了看服侍自己四年的丫头,玉竹无父无母,天生就是要替她的,便闭上眼睛,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玉竹停止了挣扎,无助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住手,你这是要干什么?”白若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的晴文居然变成了一个疯子,连自己的丫鬟都要迫害。
晴文看见门外的白若林,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立马松开了玉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口中说着,“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待要走到白若林面前,后者闻到了她身上的汗味及血腥味,有些厌恶地退了一步。
晴文愣住了。
他真的嫌弃她了?
“还不把她捆起来!”白若林命令虎杖和柴胡。
柴胡怕她吵闹惊扰了别人休息,虎杖拿出绳索的同时他也拿出早准备好的半块毛巾塞到三姨太的嘴里。
很快制服了三姨太,白若林不愿多看她一眼,转身领着虎杖穿过了下人院子。再往前走,里面是个死胡同,还有一处小小的院子,原来是曾祖父的书房,已经两辈子没用了,虎杖把锁敲碎开了门。
因曾祖父爱静,这个房子墙壁都造的厚,隔音效果特别好。
“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任何人不许进来,也不许走漏了风声,记住,天亮自有人来替你们!”
白若林吩咐完转身走了。
晴文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背影,泪水如涌。
第二天一大早,巡捕房便来要人,白若林知道瞒不住,也不能瞒,毕竟两条人命。
真的只是两条人命吗?
尽管白若林不愿意多想,可第二个太太,第三个太太都死得那样蹊跷,不由他不这么想。
如果没有月复中胎儿,他都恨不得让她立刻毙命。
她素日和段梅无怨无仇。怎么下的如此毒手?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白薇跟他说的,三姨太其实是想害死二姨太的,然后再嫁祸于人。不禁浑身发冷。
他怎么会娶了她呢?
白若林让巡捕房带走了人,自己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白薇知他心里难受,也不劝慰,也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
过了很久,白若林还是如同化石般,脸色黑青。
白薇怕他火气伤肝,就倒了一杯热牛女乃给他,温和地说,“早饭马上好了,你先把这个喝了!”
白若林一饮而尽,转过头来看了看年轻的妻子,突然就觉得愧疚万分。
这些日子她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白薇看到白若林的脸色好了些,便安了心。
还没等桔梗与萍儿摆好饭菜,珍珠搀着老太太过来了。
白李氏昨天她体谅儿子辛苦,没找儿媳的麻烦,谁知今天早上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二人去请安,便等不得了。
白若林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要扶老太太,谁知白李氏反打了他一拐棍子,喝道,“不孝子,你给我跪下!”
白若林明显一愣。
白薇却心下暗想该来的总是要来。
“还不跪下!”白李氏一脸怒容,恨儿子不明轻重。纵然晴文犯了死罪,可究竟是白家的媳妇,肚子里还有白家的孩子,他这个儿子表现的居然就像个局外人,昨天夜里晴文明明逃出来了。她这个糊涂儿子却叫人绑了她,一大早又交回警署了。
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办出这样傻的事情,说起来,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一场命案,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她丈夫,也就是白若林的父亲,在一次醉酒后误杀了一个人,若是个下人还罢了,偏杀死的那个人还有点身份,是她上下打点,托了许多关系,奔波了半年,到处送银子,几乎花掉了当时的半个家产,又赔了那一家几辈子挣不来的银钱才算了事。
虽说一命偿一命,但人的性命分量怎会相同?一个不过是南苑街的贱丫头,另个据说是巡捕,不过晴文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了巡捕了,多半是讹传。白家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钱,儿子八面玲珑,把百草堂经营的特别好,也善结交朋友。她不信儿子不能把晴文捞出来。
一定是她那好儿媳的主意。
白若林脸色一变,但还是老老实实跪下了。
白薇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珍珠看太太也不招呼老太太,对太太自然不敢有什么举动,却翻了一个白眼给旁边的紫苏,紫苏佯装没看见。
珍珠正要亲自给老太太倒茶,白李氏却令道,“都出去!”
紫苏和珍珠两个赶紧逃也似地出去了。
白李氏看看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站着的儿媳,心里更不平衡,喝道,“你也跪下!”
“儿媳不跪!”白薇头也未抬。声音也不高,白李氏听了却火冒三丈,指着她说,“你一日是我家的媳妇,就要守白家的规矩,我让你跪,你便要跪!”
白薇猛抬起头,盯着白李氏的眼睛,道,“娘,你是我的婆婆,我既然嫁进来,自然要守白家的规矩,只是儿媳不明白,白家都有什么规矩?是姨太太当家,吸鸦片,还是用砒霜毒死人不偿命?不知道娘说的是哪一项?”
白李氏一时答不上来。
白薇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还忘了一个,不知白家的规矩里,包不包括把妾生的孩子赶出家门?”
白李氏脸色骤变,片刻才死盯着白薇道,“来人,给我掌嘴!”
没有人答应。
老太太只带了两个丫头来,外面院子里都是白薇房里的丫鬟,再大门外倒有几个护院,但马宝孙成等俱是聪明人,一切看虎杖行事,只当没听见。
珍珠也为了早一天做姨太太,早就躲在厢房里不出头。
白李氏愈加气恼,家里的下人居然都都支不动了,也罢,今天就给她们一个教训,看看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老太太甩掉拐棍,几步走到白薇面前,预备给她一巴掌,白薇那里肯吃亏。后退了一大步,倒是老太太由于用力过猛,身子歪了一下,白薇又疾步上前扶住。
白李氏不领情,还要举起手再打,却举不起手了,低头一看,她那好儿媳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根本动弹不得,再抬头,白薇竟然是微笑着,白李氏不觉就气短了些。
“珍珠,珍珠!老太太累了,还不扶着老太太回去!”白薇提高声音吩咐,连院子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都松了口气。
白李氏走后,白若林还在地上跪着,白薇心情差,也懒得管,自己半躺在榻上养神,直到紫苏进来给她送点心,偷偷打了手势给她。
白薇有些不相信,吃惊地下来,绕到白若林面前,他有些躲闪她的目光,不过她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眼中的泪光。
不知为何,她却只是想笑。
“娘都走了,你在这里长跪不起什么意思?”白薇的语气有些不善。
白若林偷偷用衣袖擦了泪,站起来,一把抓住白薇的手,问,“你刚才说的,有白家的子嗣流落在外头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