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药材大会（上）
一进阴历的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想来外省的天气也差不多，白薇想着白若林可能要在那里多待些日子，就让紫苏寄奴两个帮着好好打点了衣物，满满装了一个衣箱。
白若林洗了澡，换了丝绸的睡衣，点了一支雪茄在听留声机，手里还拿着报纸，却有些心不在焉似地。
其实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两个上面，他不过是一直偷偷打量进进出出不停地白薇。
白薇穿了同样是丝绸质地的长袍，一头乌鸦的头发沉甸甸地披在肩头，面带微笑，两只大眼睛发出柔和的光，不停地吩咐着丫头什么。
过了一阵，两个丫鬟终于出去了，他看着白薇走过来，连忙低头看报。
白薇看他如此认真，便也扫了扫报纸，却一眼发现白若林盯着的这一版是百货商店做的广告，不禁莞尔。
白若林匆忙翻了下一张，是整版的新闻。但白薇清甜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却也没耐心看下去了，就咳嗽了一声，把报纸啪地放在桌子上，道，“太太累了吧，快坐下歇歇，我去……”白若林顺口说到这里，心里着实要献点殷勤，却没想好要做什么，正好一眼瞥见桌子上的茶壶，刚才他已经发现里面空了，便接着说，“我去给你泡壶好茶来！”
说着也不等白薇反应，站起身就端起茶壶向外走。
紫苏与寄奴两个并没走远，都站在门口呢，见老爷亲自出来换茶，都有些乱了手脚，寄奴眼疾手快地把茶壶抢过来，低着头道，“老爷要换茶只管吩咐！”说着就小跑着进了厨房，先洗干净了茶壶，再从茶炉子上提了满满一壶滚水，小心地送过去。
刚走到门口，手里的滚水被紫苏拦下接了过去，因寄奴另一只手里还有梅花紫砂茶壶，是平素白薇最喜欢的。她也不敢大意，只得由着紫苏。
二人进去，寄奴放下茶壶就不得不出来了，紫苏却站在茶几边上，笑吟吟地道，“老爷要冲什么茶？”话是对着白若林说的，眼睛却望着白薇。
白若林刚得了些冻顶乌龙，收在那里还一次没喝呢，今天想尝尝伟大如何，但不愿意让别人代劳，就摆摆手，道，“不用，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紫苏只得低着头出去了。
白若林亲自取了茶，先洗了一遍，第二遍才冲的茶，第一杯先端给白薇。
白薇看他娴熟地沏茶的样子，忽然想起了父亲，父亲也是爱喝茶，一年四季家里都备着大江南北的名茶。
但父亲其实和自己一样。最爱喝的只是温和的普洱。
“小薇，这是有名儿的冻顶乌龙，你快尝尝！”
白薇笑着饮了一口，入口的涩苦有些过了，且过于浓了些，想来是茶叶放多了，不过再等上十几秒，回甘也很明显。
乌龙就是这样一种劲力醇厚的茶，若空月复喝多了，会醉茶的。
“不错！”白薇赞叹。
白若林也尝了一口，没觉得特别好，就捻了一块儿点心吃着。
“家里的饭菜口味比以前好多了，若你用不习惯，以前厨房的下人都辞退了吧。”白若林淡淡地说。
白薇却是一愣，她是想辞退厨房的人，不过在查不出来以前是谁放的罂粟之前，她不会轻易辞人的。
这些日子据豆蔻回来讲，下人的饭菜都是她或者她派的小丫头看着做的，放了什么调料都一清二楚，并没有什么罂粟粉或者壳子。
看来这个人也有所收敛了。
“好。”
“若林，再过几天就是安国一年一度的道药材大会了，你当真不去了？”
白若林却是忘了，道，“药材大会到了？以往每年都去的，这个今年恐怕是不成了，肯定赶不回来。”
沉吟了片刻，又觉得缺席实在是太可惜了，每年药材大会上不但药材商多，而且价格相对也更便宜些。便说，“我不能去，你把这边安排妥当，让每个铺子报出计划来，南京那边就发个电报过去，看看都要进些什么药材，总列出一个清单来，带几个人过去一两天吧。”
白薇点点头，她也正有此意，借机家去看看，着实挂念着父亲，再四姨太怀有身孕，也怕有个什么意外。
又闲聊了一阵子医药上的闲话，外面夜色深了，白薇便熄了外面的灯，只留下卧室里一对蜡烛。
二人在锦被大床上和衣而卧，却都没有睡意。
白若林心里忽然想到了苏瑾华的事情，想这次从外省回来后在家歇息几天，然后去南京，到时候一定和她摊牌，不然和白薇在一起，总感觉心里发虚。
白若林想了半天，那边白薇也是躺着一动不动。便试探地揽了揽她的腰，白薇正在出神，心里想的全是铺子里的事情，自己要安排哪些人跟着去安国，又哪些人留下，留下又负责什么事情，便本能地一缩。
白若林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有些讪讪地把臂膊收回来。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白薇救起来了，特意换了一套红绫子绣花的衣裙，又把白若林穿的衣裳也亲自打点好。
白若林睁开眼时，看到白薇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梳妆台前擦胭脂呢。
一张俊脸白里透红。
他不免又看直了眼。
白薇放下胭脂盒子。笑道，“若林你还不快起来？”
白若林连忙手脚忙乱地穿衣服，也不叫丫头伺候，又急急的洗漱了，便和白薇两个一起去了老太太院子。
老年人的觉儿少，白李氏已经起来一会子了，珍珠帮她捶腿呢！
见儿子儿媳这么早就过来了，脸上有了笑容，二人请安后坐在边儿上的椅子上。
“娘，您精神真好！”白薇由衷地赞道。
白李氏冲她笑笑，对儿子说，“这次出去要多久回来？”
每次白若林出门她都会这样问。
“少则一周，多则半月。”
白若林也每次都这样回答。
“好，一个人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白若林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说，“这个时辰肚子就饿了，让厨房早些开饭罢。”
刚才二人路过厨房的小院子里面飘出了一阵阵香味，应该是早做好了。
白李氏连忙吩咐珍珠，“快叫她们开饭！”
珍珠点点头，飞快地去了。
三五分钟后，厨房就开始上菜，先上了四盘小咸菜，接着上了六盘清爽的青菜，还有一盆炖的女敕女敕的鸡蛋，旁边放着搁了陈醋和麻油的蘸料，另外切了一盘金华火腿，一盘熏鸭脯，还有一盘甜虾球。
稀饭是绿豆稀饭与八宝粥两样，还有新鲜的牛女乃。
点心是银丝卷与水晶蜜糕。
这早饭既美味又有营养价值，还兼顾了老太太爱吃甜的口味，白若林暗赞豆蔻不愧是白天齐家里出来的丫鬟。
连个小丫鬟都有些见识。
饭吃了一半，二姨太才姗姗来迟，她的惊讶都写在脸上，道，“今儿老爷太太这么早？”
白薇冲她笑笑。然后放下筷子，用调羹稳妥地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绿豆汤，用丝帕擦擦嘴角，才说道，“二姨太快做吧，饭菜要凉了！”
二姨太不敢坐，而是先给白李氏行了大礼，道，“娘，天热了，屋里的纱窗该换上了……”
白薇不等她说完道，“多谢二姨太提醒，不过我昨天已经吩咐人开仓库取纱窗了，只是下人偷懒，去年收进去的纱窗都没有清洗，大概明天就能好了，到时候先给娘这边儿换上！”
白李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二姨太心里昨天看见白薇与白若林那样亲密，心里已经落了疙瘩，今儿早上太太又这样寸步不让，心里的疙瘩更大，只守着老太太，她一小妾，不好说什么，就埋头吃饭。
吃完饭，二姨太直接去了铺子，白薇开车把白若林送到火车站，白若林有些依依不舍，一直不停地说着，直到火车开动的最后一刻，才拎着两个箱子跳上去。
白薇回来却不去铺子，而是先回去换了衣服，这大红的衣裙太扎眼，本来穿成这样是为了讨白李氏的喜欢，既然老太太已经欢喜了，她就没必要穿了。
月兑去裙褂，她换了一身白色轻薄的洋装，开车不到几分钟便来了铺子。
店堂里还是人满为患，但是有葛根与柴胡两个维持着秩序，并不乱。
葛根用硬纸壳写了顺序牌，每个人手里一个，甄太医看完一个柴胡就大声叫号。
白薇微笑着向后面走去，紫苏忍不住说，“葛根兄弟就是脑瓜子转的快！”
寄奴也点头赞同。
石韦已经在办公间里看了半天帐了，有出入的地方就先拿铅笔勾了做记号，没想到只看了这么会儿就有好几处被圈住了。
石韦心里感叹。
二姨太确实应该捞了不少银子，但她作假帐的水平太低，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了，难道老爷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能看不出来吗？
还是根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石韦见小姐来了，连忙拿了账本给她看，白薇只扫了几眼，道，“先搁起来，一后再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你商量。”
石韦连忙小心地收起账本。
“第一件，要尽快地做出一万副三清丸，若人手不够，你赶紧去找，记住，宁可多花些银钱，也要找有经验的制药工。再找人做出几个丝绸条幅，就说为了募捐，三清丸九分一副，六个店要挂上一模一样的条幅。第二件，过几天就是安国的药材大会了，你先给南京那边拍个电报，让她们发急信到安国白府，列情所需药材。流云这边儿的几个店也一样，你再给我拟个总单子来！”
石韦点头称是，一阵风似地走了。
白薇却让人开了后面的库房，亲自清点起药材来。
过了片刻石韦又回来，道，“南京的电报已经发了，也遣人通知了流云另外五个铺子，都说下午就送来单子。也是巧的很，制药的师傅远志碰到到了以前的几个朋友，都是做过药铺伙计的，刚从南京药铺子辞工回来，预备在家乡流云找一份事儿做，远志就介绍过来了，石韦看着合适便都收下了。
“要不您看一下再定？”
白薇摇摇头，说，“是好还是不好，仅凭一面难以判断，让他们都过来吧，先解了急再慢慢挑人！既然大伙计定了，小伙计就好找，你再找六七个小伙计打下手吧！”
石韦低头称是，转身准备出去，白薇却拦住了他。
道，“慢着，我问你，那一万副药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石韦胸有成竹地说道，“要用到的几味药材库存还不少，一万副药尽够了，只是为了储备，明天还是给老爷取个信儿，从安国调过来一些。再制药的大师傅已经有十来个，若有小伙计搭手，白天夜里两班轮，加上铺子这边儿也有一副制药机器，两边儿加起来一天一夜也能做出两千副三清丸，这边儿总号日常消费八百副，算起来最快也要七天左右才能赶出来。”
七天后，那时候自己已经在去往安国的路上了。
白薇犹豫了数秒，道，“不行，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不如这样，我给你三天时间，能做出多少是多少，三天以后，务必百草堂的每一个铺子都有三清丸出售！”
石韦愣了愣，道，“是，不过，只怕要哦无限制供应，师傅们做不出来，不如，出了总号这边无限供应，其他几个店每天只供三百副？”
白薇笑了，点点头表示同意。
喝了一盏茶，看看金表居然已经十一点了，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白薇自嘲的笑笑。
“去把二姨太叫来！”白薇吩咐紫苏。
紫苏不愿意去，就暗地里朝寄奴使了眼色。
寄奴赶紧说，“小姐，不如让我去吧，前两天桔梗在南苑街买的水钻发夹真是漂亮，说摊子就在药铺附近，正好顺便买了！”
白薇笑着挥了挥手。
寄奴含笑走了，不忘睃了紫苏一眼。
紫苏只得笑着，做出感激她的样子。
瑞云正在后面厅堂里算账，见太太遣了丫鬟来叫她，有些惊讶，也有些心虚，不过，自己最后那几笔有问题的帐做的实在是匆忙，太太应该早看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才问她吧。
自己来到这边儿店里可是规规矩矩，实实在在地尽力管着铺子呢。
二姨太忐忑不安地来到百草堂总号。
“太太找我？”瑞云一边行礼，一边笑着打招呼。
白薇脸上也挂着笑容，客气地说，“二姨太来了，快坐！紫苏倒茶！”
二姨太脸上不太自然，太太早上还和自己针锋相对，怎么这会子像没事人儿一样呢？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便不敢坐，仍站着赔笑道，“太太客气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白薇示意紫苏与寄奴下去。
“二姨太不用拘礼，坐吧！算起来年龄，你也当得起我的姐姐！”
二姨太愕然，还记得刚进门时太太便说了不愿意同姨太太们姐妹相称，今儿这是怎么了？却也不敢再推辞，做到在椅子上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觉得你虽然管了好多年的药铺子，但在外面的经验还是太少，再过几天就是安国一年一度的药材大会了，老爷有事情去不了，让我去，我想不如二姨太也去吧，顺便长长见识！”
二姨太顿时喜上眉梢，安国年年举办药材大会，前几年也动过心思，可每次白若林都是哈哈一笑过去，并不当回事。
心里就着实激动，道，“谢谢太太！”
白薇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不用谢我，要谢应该谢你自己！虽然你管药铺子还不是十分好，但比起一般的男人来，也算强了！”
二姨太听到她的中肯之词，微低了头不语。
心里却是高兴地。
这几年她确实从中捞了不少钱，但也却是倾尽精力来经营铺子。
没有功劳，苦劳总是有的。
“好了，你先回去吧，安排好！保证你不在的时候，铺子不能出任何事情！”
二姨太步子轻快地走出了总号，觉得今天的天空格外地蓝，连微微地风也恰到好处。
郎中走后，舒云对着墙角发了半天呆，她母亲渐渐觉出不对来，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到了中午，四姨太脸色苍白地吩咐秋香收拾东西回去，她母亲不放心，道，“白家虽然家大业大，子嗣却是难求，你回去先告诉老太太，这样旁人能更精心些，看你瘦的像竹竿，一定要吃些补品，不然孩子生下来也小”
舒云置之不理，只低着头叠着自己的衣裙。
临走，舒云郑重地嘱咐她母亲，“这事儿千万不能说出去，我自有道理！”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张五百的银票。
她母亲接过银票，心里却还是担忧着，但不敢多说一句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上了车走了。
舒云到家先会自己院子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一件天蓝色刺绣的衣裙，雅致的像一朵蓝莲花，身姿窈窕地来到前面给老太太请安。
秋香提着大包的山货跟在后面。
舒云给白李氏行了大礼，然后让秋香拿出那个灰色貂皮披风，笑着道，“娘，这个是我父亲得的，登天冷的时候戴上又轻便又暖和！”
白李氏笑着亲自抹了模，却冷不防模出一个硬块来。
心里的笑意更浓，便吩咐秋香，“去放到里面的柜子里！”
珍珠有些疑惑，但也不打算深究。
以前是白薇答应她抬她做姨娘，她才愿意留心老太太这边儿人的动静，现在，反正她都快要嫁人了，还理会那么多干什么？
舒云同老太太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四姨太忽然说，“这样的披肩还给老爷太太个准备了一份！”
白李氏便随口说，“你们老爷又出门了，十几天才能回来！你去叫给你们太太也是一样的！”
四姨太闻言心里灰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