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白药
一屋子的人登时安静下来。
白薇原本微笑的脸冷下来。若隔了一层冰霜,眼睛也并不看赵瑞德,仍是低头吃着一块鱼肉。
赵瑞德心里大窘,面上的笑容却更深了,他走向白薇,手里扬着一张纸,彬彬有礼地说,“请问女士可是白若林的太太?这里有白先生亲笔签字的一份协议!”
白薇愣了愣,她从未听白若林说过此事,赵瑞德啪地把那张纸放在她的面前。她仔细看了两眼,确实是白若林的笔迹。
只是二人达成的协议有些不现实,白若林做的是零售,对批发染指不多,若要供四通药局一年四季所消耗的全部药材,好比十岁的幼童偏要吃承认的饭,而四通药局是赵瑞才当家。这个别人不知,她很清楚,赵家老爷子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是大公子做主了。
白薇仍然不看他,淡淡地道,“你能做得了主吗?”。
赵瑞德心下一紧。道,“当然!”回答的是肯定没错,语气却弱了很多。
白薇冷笑了一下,道,“当然做不了主?”语气里已经有了嘲讽之意。
赵敏在旁边看着急了,那协议她看了,就是一个霸王条约,无条件地要求药材供应商只能是白家一家,由此推断,白薇嫁得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二哥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哄骗了他。
而此时白薇的态度更是热闹了她,她白家算什么呀,赵家在安国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且往上数几代,祖上是官宦世家,非一般商贾之家能比。
赵敏一把拉住哥哥,有些挑衅地看着白薇,道,“二哥,和这些人说什么?你当不当家关她什么事情?咱们走!”语气甚是轻蔑。
紫苏忍不住站起来,两眼放光,怒道,“这里没有任何人请你们来!赶快走,别扰了我们的好心情!”
赵敏认识她,知道她是丫鬟身份,便冷笑了两声。两眼逼视着紫苏说,“哎哟,这是谁家的丫鬟这么凶?主子在这里说话,你插什么嘴?没规矩的东西……”
白薇还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盯着赵瑞德看了一眼。
赵瑞德只觉得这一眼宛若冷月,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仿佛是在温水里洗着澡,突然就停水的那种感觉。
说不出的难受。
便使劲拽了赵敏的臂膊,一面用沉静的声音说,“那药膏不能生产了!”然后就推门出去。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别人根本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包厢里重又恢复了安静,可是每个人都没有心思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二姨太叫来伙计结了帐。白薇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没有说话。
一行人闷闷地往回走。
穿过北街口,其实已经有些偏了,但还是有一些小药商摆了摊子,因为好位置价钱太高,如果运气好,药材也好,价格公道。也能出不少货。
白薇边走边看,品种不少,但还没看到成色比较好的。
“呀,小姐,白药!”紫苏见识过白药的神奇作用,看着地上堆满了用红布扎口的小白瓷瓶,便有些激动。
白薇夜自习打量了一番,摊主是个年轻人,头上缠着头巾,开襟衣服是用那种粗布做成,上面染了鲜艳的颜色,长得有些矬,皮肤很黑,眼窝却有些深,一看就是个外地人。
那青年男子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你这是白药吗?”。
摊主不说话,只是点头。
石韦蹲子拿起一瓶药,打开闻了闻,又到处一些粉末仔细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脚跟了白薇。
她仔细看了一番,判断这十有八九就是白药,便问道,“你有多少货?”
那男子眼里露出精明的目光,甚为快速地说,“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是陌生的外地口音,众人还是听明白了他的话。
白薇生了疑心,这几年白药被传得神乎其神,他父亲也确实亲眼见过白药的疗效,只是因为云南边塞遥远。山路不便,一直没有大量流传过来,靠的都是马帮运过来,分散到各地,就很零星了,而且据说因为产量不多,就是在当地也不太好采买。
而面前这个人却说要多少有多少。
一定是假药!
这种事情以前也经常发生,白薇摇摇头,没想到自己因为求药心切,差点上这种低水平的当,便使了个眼色给石韦,扭头就走。
已经走出了七八米远,却并不见那青年男子追过来,白薇不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异族人却正冲着他们摇头。
石韦也有些疑心,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看药粉不像是假的!云南那边彝族人多,这人的打扮可不就是个彝族人?”
“黎总统上任,云南那边情况怎么样?”白薇压低声音问他。
“还是唐督军主持大局,相对政局还稳。”石韦也同样低声说。
白薇点点头,道,“这样的话,咱们还是再去试探试探!”
彝族青年见白薇去而复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就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因为说的太快了,众人都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彝族青年见对方一脸茫然的样子,眼神里流露出失望,然后看看天,嘴里又说了一句什么,就开始弯腰收拾摊子。
石韦灵机一动,走上前去拿了一个瓶子在地上比划着。
彝族青年立即停了手,一个劲儿地点头。
白薇便轻声吩咐,“既然他识字。你告诉他,咱们请他到家里做客!”
石韦依言照办。
这次那青年头点的更频了。
葛根要替他背着白药包袱,他戒备地看了看对方,没答应。
来至白家,白薇先让厨房端了一大海碗米饭及一盘子酱牛肉,那青年倒也不客气,很快吃完。又喝了茶后,石韦才差人拿出了纸笔,那彝族青年想了想,只写了寥寥数语。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能懂汉语已经很难的了。
大意是,白药已经通过了云南政府的检验,唐督军特准可以批量生产,他是曲焕章药铺里的小伙计,是跟着师兄来安国寻找白药经销商的,谁知在南京火车站正遇到出了乱子,他和师兄走散了,后来又遇到戒严,他师兄是汉族人,而他是一组人,只懂一点汉语,好不容易才逃月兑出来,又一路打听着来到安国。
白薇看完,若这小兄弟说的果然是真的,那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的全不费功夫,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吩咐葛根,“快去铺子叫老爷回来!”
葛根一溜烟地去了。
片刻白天齐回来,与那彝族青年打了招呼,道,“这位小兄弟,云南与安国路途遥远,难得你如此执着,这样,咱们按规矩,你拿出一瓶药。我要试药!”
那彝族青年居然听懂了,连忙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瓶来。
白天齐捋起袖子,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只在手臂上划了一下,鲜血立即溢出来。他这一套动作俱是飞快完成,白薇根本来不及阻止。
“老爷!你怎么不让我来试呀?”葛根嘴里抱怨着,手里已经飞快地拿了白药,倒出一些粉末撒在伤口上。
众人的眼光都盯在这个伤口上。
一分钟左右,血就止住了,葛根已经飞快地拿了白纱布来,给白天齐包扎上。
白天齐笑哈哈地坐在椅子上,伤口处还疼,但云南白药的力道很足,已经觉不出那种锐疼,只是麻麻地钝疼,若是真药,再过半个时辰,这种钝疼也会消失。
白薇看父亲脸上的表情捉模不定,就和大家说着一些药市的见闻,而那彝族青年脸上的表情却一直紧绷着。
白天齐感觉那种钝疼也逐渐消失了,便用右手掏出腕表一看,刚好半个多时辰,便笑着问那彝族青年,“小兄弟尊姓大名?”
彝族青年迟疑了一下,不甚清楚地说,“阿加木惹。”
这名字真有些怪。
白天齐点点头,便接着说,“阿加兄弟,我试过了你这药确实是白药,不过曲神医让你们师兄二人来未免太势单力薄,即使我做了你们白药的经销商,安国与云南路途遥远,白药怎么运输过来?”
木惹却不以为然,昂头说,“你们可以派马帮过去,一次多多地运过来!”
安国到云南,要途经山东,河南,陕西,四川,贵州等五个省市,特别是进了四川,道路很不好走,且如今有些地方时局不稳,土匪猖獗,若被人知道马帮携带了大批的白药,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尽管白药的利润十分可观诱人,但白天齐还是很快做了取舍,道,“小兄弟,你手上有多少白药现货,我可以高价全买下,只是这马帮之事,还要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
木惹点了点头,他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秋香从四姨太娘家回来天已经黑透了,走进大门的时候,门房的眼睛有些怀疑,因时间也太久了,她便拿出一盒稻香村刚出炉的点心,笑着说,“买多了,大叔夜里当点心吧!”
四姨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好不容易等秋香回来了,才坐回到椅子上问,“怎么样?”
秋香喘着气点点头。
主仆二人顾不上别的,急急地开始收拾行李,不一会就收拾了一大包。
四姨太皱了皱眉,觉得不对,这样岂不是让人生疑?便只包了两件贴身衣物,却取了上千的银票。
第二天一早,果然太太走后不久,四姨太的母亲来白家了,先去见了老太太,边哭边说,白李氏也是年高之人,哪受得了这个,赶紧答应了。
四姨太含泪辞别老太太,跟着母亲回了家。
一回到家,四姨太便问,“娘,马车雇好了吗?”。
她娘一脸无奈,心里暗想真是作孽,面上却笑着道,“早准备好了,我还叫了你叔叔家的兄弟,让他一路照应着你们!”
舒云微变了脸色,这事儿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么母亲就不明白呢?
她母亲看女儿有些不高兴,边说,“去曹县路途遥远,你和秋香两个弱女子怎么能行?你兄弟也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舒云其实自小从来没离开过流云,心里也有些打怵,便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吃没吃早饭?”她母亲心疼女儿。
四姨太点点头。
秋香却纠正道,“四姨太从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
她母亲闻言又看了一眼女儿,骂道,“好糊涂的东西!你不吃饭是想害谁?”
淑云蓦然想起月复中的胎儿,是她和孙成哥的孩子,想起孙成,又觉得灰心。
她母亲热了热米粥,煮了两个茶鸡蛋,看着女儿吃下了才罢。
舒云坐在马车上,看到她母亲偷偷用衣袖擦了擦泪。
忽然想起来什么,大声道,“娘,你和爹爹弟弟去外婆那里!”
她母亲重重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路口。
一行三人一路颠簸,几天后终于赶到了曹县。舒云从马车上下来,仔细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虽然曹县名为县,街面上却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房子,看样子还不如流云镇一个镇子生活富庶。
她叔伯兄弟石头找了一个好些的旅店住下,三人简单梳洗,让店伙计送上来几个菜简单吃了午饭。
舒云与秋香都身上乏得很,便留在客房里休息了,独有她那刚满十九岁的兄弟血气方刚,满心的好奇,那里睡的着?便揣了几块姐姐给现大洋,顺着街闲逛。
他平时最喜欢吃烧肉,方才吃饭可以留了肚子,便买了二斤烧肉,让那店家切碎加了蒜泥包在荷叶里,自己边走边吃着。
因荷包里有钱,又随意买了许多无用之物,看看天色已经近黄昏了,才向路人打听百草堂如何走。
竟然前面一百米就有一家!石头大喜过望,一溜小跑就过来了。
也是巧,白若林恰恰就在这个店里,查了一天的帐却也没发现太大的问题,身心俱累,告辞了掌柜正要回旅馆,一个愣小子突然拦住了他。
石头在流云见过白若林所以认得,但白若林并不认识他,虽然没有出言斥责,但明显地皱了皱眉头。
石头慌忙行了礼,低头说,“白老爷,我是四姨太的兄弟,我叫石头,四姨太和秋香姐姐都还在旅馆呢!”
什么?白若林很是意外,四姨太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他心里纳闷,却也不得不跟着石头前去。
舒云醒后不见了石头,却也不放在心上,料他贪玩,天黑了自然会回来。一想起来要独自面对白若林,她心里就忐忑不安,老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己能混过去吗?
再说,自己孤身来这里,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呢?
思考间,白若林已经到了旅馆,石头在门外有些兴奋地说,“姐姐,老爷来了!”
舒云慌忙下了床,脸上脂粉是来不及擦了,只得简单拢了拢头发,穿好外衣迎出去。秋香也赶紧准备茶。
白若林直接进来,看见四姨太楚楚可怜地站在房间里,一脸无助的样子,也不好发脾气了,毕竟,她在这里只认识他一个人。
“老爷!”四姨太福了福身。
秋香倒了茶,白若林正好口渴了,便沉默地喝完了一盏茶,秋香又赶紧添上,再偷偷瞅了瞅老爷铁青的脸,抽身就出了房间。
白若林看四姨太一言不发,不知悔改的样子,怒火又一点点上来。
一个大户人家的妾室,怎么能不安分守己,趁着主母不在家偷偷跑出来呢?
还没等白若林发怒,淑云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白若林眉头紧锁,他累了一天了,最需要的便是洗个热水澡,吃了饭早早歇息。舒云这样一副样子实在是懒得哄。
舒云哭了一阵,看白若林没有反应便拿帕子擦干净泪,道,“老爷,舒云进了白家这几年,表面上吃穿不愁,事事遂心,可每天从早盼到晚,盼着能看到老爷,能看到老爷的笑脸,能让舒云服侍老爷,可舒云知道,老爷看不上我,所以淑云的日子度日如年!这次老爷来曹县,听太太说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舒云一想起来这一个月不能看见老爷一,眼,实在忍不住了,才让娘家兄弟陪我来的!请老爷恕罪!”
白若林听了心里有一点怜惜,但更多的确是觉得奇怪,以前舒云从来不粘着他,也从未表现出这样痴心的样子,难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态度便软了下来,问,“你是偷偷跑来的?”
舒云摇摇头,道,“不是,回了老太太,只不过……”
“老太太知道就好!太太如何啊?”白若林不待淑云讲完便问道。
四姨太心里不舒服了一下,老爷原来最记挂的还是太太,面上却恭恭敬敬地说,“太太先我一步去安国了,瑞云姐姐也跟着去了!”
白若林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又问,“那总号铺子谁管着?流云六个铺子谁总管着?”
这个舒云那里知道?她的关心也不再这个上面,便含糊地说,“瑞云姐姐说太太安排的极好!”
白若林听了便不再问了,但脸色还是阴着。
再过了一阵,舒云殷勤地问,“老爷还没吃饭吧,让他们送点饭菜来吧!”
白若林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下面厨房送上来几盘饭菜,因舒云已经吃了,便在旁边伺候着夹菜倒水。
白若林却已经不习惯了她在旁边,草草吃了两碗饭就撂下了筷子。
舒云亲自泡了茶,白若林只喝了半盏便疲惫地半闭着眼。舒云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心里百味陈杂。
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在白若林耳边说,“老爷,我服侍你睡下吧!”
白若林听了这话迅速睁开眼,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着哈欠说,“不用了,你早点歇着吧,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