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为谁守身如玉？
那个时候白薇还不满二十岁。却已经当了家，还经常去铺子了帮忙，白若林第一次见她，便是在天仁堂。
恰巧白天齐不在，有个客商提前预定了很多贵重药材，正是来取，却嫌洋参与虫草的成色大小不好，以此为由要求价格便宜两成，这个客商是个跑药的老油子了，白家的利润差不多就是两成三，如此一来，虽然天仁堂吃不了亏，却也挣不到什么了，账房先生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因货款金额过大，掌柜的也不敢贸然做主拒绝。
正为难之际，一个穿着白色洋装，脑后梳着一条长辫子的少女走进来了，身材亭亭玉立，五官秀美，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样子。眉宇间却丝毫没有少女的扭捏，而是大方自然。
“李掌柜，我爹临走说今天要出一大笔货，提货的人来了吗？”。
李掌柜赶紧把情况说明，白薇笑眯眯地请那客商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茶，然后就吩咐伙计把洋参与虫草拿过来，亲自验货。
她兀自看了一阵，笑道，“都是上品！为何压价？”
那客商知道小姑娘是白天齐唯一的女儿，比自己的女儿笑个三四岁左右，便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洋参又小又细，虫草颜色太深，是黑褐色，买不上价钱！”
那少女却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酒窝与洁白的牙齿，道，“伯伯，这虫草是最为稀少的高山虫草，所以是黑褐色，咱们平常见的都是土黄色的草原虫草，按照市价，前者比后者要贵一成，可我父亲和伯伯是老朋友了，所以才没加。伯伯要是嫌洋参小。切开便知货色！”
那老油子岂不知面前细小的洋参是最好的软质洋参，切开后横剖面年轮明显，气味浓郁，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便要给白薇一个面子，自己也有个台阶下，哈哈笑道，“没想到白老兄的女儿也这么懂行，好，就以世侄女的，按原价不便！”
白若林在一旁都看呆了。
回去就偷偷打听了，却很失望，白家小姐这么万里挑一的人物儿，自然是已经订婚了，是流云四通药局赵家的二公子。
白若林遗憾了很长时间，但自此后在白天齐那里进的药越来越多了，与白薇也熟稔起来。她对他以“若林哥”称呼。
白天齐很是赏识他的年青能干，甚至由此还遗憾地说，若再有一个女儿，一定要他做女婿。
这话虽然听着很美，可惜想想更是抱憾。
没想到后来就出现了那样的事情，他也动摇过。但也觉得透着蹊跷，但不久后，还是备着厚礼去白家提了亲。
若被人抢了先，他真的是要遗憾终生了。
只是白薇进了他家的门，那最初一段日子，却是他最茫然的。
白薇很明显没缓过来劲，整日神经恍惚的样子，他也不敢过多的打扰她。
不过现在明显好了。
白若林又宽慰了白薇一阵，看她眼睛有些红，就自浴室接了半盆温水，又拿了毛巾，要伺候自己太太洗脸，白薇哪里好意思？忙忙地自己洗了手脸。他又看到她的头发乱了，就笑道，“你别动，我替你梳头发，梳完头，咱们也该回去了！”
白薇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白若林把她的鬓发拆散，乌鸦鸦头发沉甸甸地披在肩头，因是编了辫子又盘上去的，解开了便如同烫了大卷，也非常漂亮。
白若林小心地梳理了，再编成辫子盘上去，白薇在镜子里看了看，非常好。
心情也好了很多。
白若林伏在她的耳边忍不住说了一句话，白薇怔住了，脸色就有些不自然。
白若林只得哈哈一笑，问，“这个时候还能赶上下午场的戏。咱们去看？”
白薇已经没有了什么心情，但看到白若林一副兴致很高，满目期待的样子，就轻轻点了点头。
下午场戏院散场出来，外面已经是近黄昏了。
云琴与他们前后脚回到公馆，上官云还是没有回来。
宋金枝心里着急，但因为碍着白若林，也不好显出来，白若林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只客套了几句，便借口有些累了就钻进客房不出来了。
但客房在一楼，厅堂也在一楼，且离得不是很远，再楼下下人也多，宋金枝觉得不太妥帖，就把自己女儿和外甥女叫到楼上卧室里。
不用问，云琴先说了起来，“我早上看见父亲从那边出来了，高小姐确实就住在云霞路的公寓里，只是我在那里逛了一天，没看到她，不知道她住哪一栋！”
宋金枝的脸色有些失望。
白薇便说道，“二表姐。总不能让你天天过去等着吧，太辛苦了！而且高小姐认识你，若真碰见了，她再搬到别处怎么办？不如派个忠心的丫鬟过去，也不扎眼。”
宋金枝立马说，“那就让我的丫鬟梅花去吧，她是我从娘家那边儿选过来的，这边儿没什么亲戚，且人也老实！”
云琴立马赞成，又道，“明儿我和之美。之美的堂姐一起去警署找杜明，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白薇便道，“我也一起去吧！”
宋金枝点头，道，“小薇一起去好，你从流云来，说不定杜明就会问高小姐的情况，不然几年没见面，还不好提那些陈年旧事！”
商量好之后，白薇与云琴都出来了，宋金枝独坐在椅子上发呆。
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就笑了起来。
白薇推开自己在三楼的卧室门，没想到白若林正坐在她房间椅子上，认真地看着一本书呢。
她怕云琴看见，赶紧关了门。
有些埋怨地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这种态度是白若林预料之中的，所以不以为然，反而还笑了笑，道，“在楼下客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薇为这个理由哑然失笑。
原来白若林在仔细研究六宝膏的成分，一边查资料一边分析，就问白薇，“小薇，你这方子是自己调制的，还是与别人合力？”
白薇的脸色一沉，并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其实我也正经考虑过了，咱们不如回去就着手建厂，专门生产三清丸与六宝膏，这都是咱们度假的方子，而且正是季节，现在夏天易上火，接下来的秋天同样干燥容易上火。”
白若林心里便明白是与赵瑞德合力调制的了，却也不再问了，只点了点头，说。“小薇，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白薇想了想，舅舅的事情怎么也要三两日才能见分晓，便说，“这两日都糊涂了，先让跟过来的人回去吧，流云那边忙，需要人手，若你也急着回去，就同他们一道走！”
白若林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他们先回去是应该的，我还是同你一起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刚吃了早饭，云琴的同学之美以及之美已婚的堂姐也美按照约定来到了上官公馆。
之美与也美并不算漂亮，却都有一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气派，尤其是也美，明明五官很平常，却让人眼前一亮，气质很是有魅力。
二人身上穿的都是最顶级的云锦料子衣裳。
姐妹两个显然对白薇也颇有好感，之美璀璨一笑，大方地说，“早听云琴说有个特别漂亮的表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是我说面子话，南京城这么大，真没有几家的小姐能赶上的！”
白薇也敷衍了几句，几人便一同去警署了。
杜明和上官云不在一个办公楼上办公，这样碰到上官云的几率大大降低，避免了尴尬。
她们到的时候，杜明正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
他一个小小科长，还是技术科的，平时没什么大案要案，所以很清闲。
杜明明显感到意外，也美虽然几年没见了，多了一些贵气与女人味，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云琴是上官局长的女儿，自然也认识，之美与白薇却是没见过。
云琴笑吟吟地介绍，“这是我同学之美，是也美的堂妹。这位是白薇，我表妹，从流云来的！”最后几个字不由就加重了语气。
杜明的眼神明显一亮，问，“从流云来的？”
云琴笑笑，答，“对呀，表妹说流云河这个时候风景最美了，我都想去看看！”
杜明的眼神又暗下来，没再说什么，而是招呼她们坐下。
大家嘻嘻哈哈坐下，杜明看着花枝招展的小姐们，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也美先开了口，道，“杜明，我想介绍朱家的小姐给你，如何？我改天约了她，先跟你见见面如何？咱们同学都成家了，就你还是孤家寡人！”
云琴几个聊着别的，假装没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
杜明脸色有些尴尬，低声道，“也美你的好意我领了，还是算了吧，实在没那个心思！别耽误了人家！”
也美压住心里的惊讶，看着杜明低声问，“你的事情我可是听说了，连外交副部长齐家的小姐都看不上，你不会还想着芙蓉吧？”
杜明被她当众说穿了心结，更觉尴尬，掩饰着说，“哪里，都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提了，我是真没那个心思，等哪天想成家了，第一个找你帮我介绍！”
也美碰了钉子却并不在意，笑道，“这几年倒真没听说芙蓉你的情况，好像又去了美国。”然后转过脸，似是随意地问，“对了，小薇你是流云的，可认识高芙蓉？”说完又补充一句，“她父亲好像是流云警署局长。”
白薇赶紧点头，道，“认识，不止认识，还算熟！她父亲高叔叔前一阵子还托我给芙蓉找个好人家呢！”
杜明心里又惊又喜，忍不住问，“她不是去了美国吗？”。
白薇笑着答道，“是去了，不过今年开春后就回来了，之后一直在流云家里！”
杜明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白薇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芙蓉却也在南京城！”
杜明不禁惊讶地站起来，问，“她也在？怎么没来？”
云琴悄悄瞥了一眼白薇，觉得她有些操之过急了，也担心她说不合适。
白薇笑了笑，道，“高小姐路上感了风寒，有些不舒服就没过来！”
杜明还想再问什么，但也美云琴她们已经转了话题，都是些女人话题，他也不好贸然开口。
既然已经探听到了，几人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杜明心里万分惆怅地把她们送走。
从警署出来，之美与也美姐妹两个要去逛街，云琴与白薇没有这个兴致，直接回了上官公馆。
没想到宋金枝约了几位太太来家里打牌，正打得热闹，白薇看了看舅母笑容如常的脸，放下心来。
即使尽了心，最后舅舅还是抛妻弃子，舅母也一定不至于想不开。
云琴与白薇上楼等了很久那几位太太才走。
宋金枝笑着解释，“都是多年的老搭子了，打不了十来圈，不好意思撵人的！怎么样，那杜明怎么说？”
云琴撇了撇嘴，道，“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样傻气的男人，还在那里为高小姐守身如玉呢，也美姐要介绍朱家小姐给他，他连见都不见！”
宋金枝大喜，道，“这就好，只是若杜明知道了高小姐与你舅舅的事情，怎么办啊？”
云琴一愣，是啊，若知道了，怎么会甘心当这个冤头？
怎么让二人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碰面呢？
三人想了半响也没想出个好主意。
过了一阵，云琴拍着手说，“妈也是糊涂了，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生日呀，到时咱们要风光大办，父亲最爱脸面，不会不答应，到时候杜明一定随杜伯伯来的，至于高小姐，就让白薇去请！”
宋金枝愕然，“她回来？她敢来？”
白薇想了想，道，“舅母，我了解一点她的性子，她一定会来！”
云琴也点点头。
三天后的下午五点，上官公馆前宾客如流，宋金枝与云琴珠光宝气地站在厅堂门口招呼来客。
今天的寿星此刻却脸色阴郁地呆在书房里，手里还是握着那把枪。
本来这个生日宴他根本不想办，但女儿云琴执意要如此，宋金枝也是态度强硬，他才不得不妥协的。
虽然婚是一定要离，但女儿还是自己的女儿。
丫鬟梅花在云霞路转了一天，认识了附近人家的几个同乡，便打听出了最近搬过来的住户情况，再费了一天工夫就找到了高芙蓉的公寓。
然后白薇就去了云霞路那边，正好也巧，高芙蓉出来买东西，二人碰上了。
“芙蓉！”白薇叫她。
高芙蓉不想和她啰嗦什么，笑着开了口，“白薇，你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白薇笑道，“找你？为什么找你？”
高芙蓉不回答，道，“你什么时候回流云？回去告诉我父亲一声，就说我要留在这里教书，暂时不回去了。过一阵我会给家里写信的。”
白薇点头，说，“这个容易，我舅舅明天过生日，舅母准备了隆重的宴会，我参加完舅舅的生日宴，后天就回去！”
高芙蓉心里难受了一下，昨天她提起要给上官云过生日，他阴沉着脸没答应，原来是那边搞得鬼！
白薇看她脸色微微变了，心里冷笑了一下，面上道，“芙蓉，你是和我一起来的，也过来热闹闹吧！”
高芙蓉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不太合适吧。”高芙蓉心里想去，却又怕到时候宋金枝耍什么手段让她难堪。
“这有什么，你父亲是我舅舅的部下，你去也是应该的，若怕到时候都不认识，你只跟着我就行了！”
高芙蓉仔细打量了一下白薇的神情，不像是憋着什么坏，又转念想，难道这是上官云的意思，只他不好告诉她？
反正发生什么事，都有白薇顶着，她还是要回流云的，若敢害自己，父亲有的是办法对付。
就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去！”
白薇见好就收，道，“我听说这里有个馄饨店点心特别好吃，怎么看不到？”
高芙蓉住进来的第三天一栋楼上六楼的苏小姐就告诉她这个了，便笑着指给她。
白薇象征性地买了两斤云片糕便走了。
客人都快到齐了，高芙蓉才一身盛装而来。
身上是为这次宴会特意买的红色玉点子香云纱旗袍，戴了一串名贵的钻石项链，头发也是新烫过，显得人分外妖娆妩媚。
白薇心里叹息，她越来越不像原来那个芙蓉了，一面热情地把她让入席面上。
直到宾客齐了上官云才从书房里出来，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容。
高芙蓉在底下看的清楚，心里才稍稍平衡些。
看云那表情，一定是被迫的！心里这样想，不由就看了看旁边的宋金枝，她穿了紫色的旗袍，脸上倒是喜气洋洋。
高芙蓉心里不屑，又是个一厢情愿的女人！
上官云对宾客说了几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就闭了嘴，宋金枝打圆场，只好多说了几句。
上官云的眼睛没有焦点，在来宾中随意扫了几眼。
不对！
芙蓉也来了？
他再看了一眼，确定站在小薇旁边的就是高芙蓉！
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脸上的神情立马不那么僵硬了。
高芙蓉也看到他往这边看，有小小的得意，却又故意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果然看到上官云的脸色缓和多了。
这都是因为自己到场的缘故，高芙蓉这样想。
心里的得意不免又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