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误会
白薇在旁边偷偷观察着高芙蓉。她今天穿了这么华贵的衣服,配饰也是少见的钻石,但脸上却并没有半点脂粉的迹象,象牙色的皮肤闪着自然地光泽,乌黑的杏仁眼,小巧笔直的鼻子,润泽的红唇,这样一个年轻漂亮且有才情的女人,大概大多数的男人都难以抗拒吧!她再看看舅母,宋金枝其实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上等的美人,但韶华已过,脸上不免有些痕迹,身材虽然没有发胖,但和年轻女子的苗条感觉不一样了,形还在,神不在,已经失去水分了。
而且,舅母年轻的时候五官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美,即粗眉毛大眼睛大嘴巴,那时候是别有风致,现在却只是粗眉毛大嘴巴。猛一看还有些凶相似地。
而高芙蓉却是五官小巧,类似于狐狸的那种女子。
差太多了!
上官云与宋金枝讲完了话,厅堂里开始格外热闹起来。
杜明那一桌本来离白薇这边挺远的,也美之美两姐妹两个过来找云琴说话,非拉了他过来。
高芙蓉与云琴其实在一个桌子上,只隔了三四个位子,不过从一开始到现在,二人彼此谁都不搭理谁,视对方若空气。
云琴更是不停地丢白眼。
高芙蓉却保持着好风度,看也不看这个上官二小姐,脸上一直带着迷人的微笑。
杜明看到白薇也在云琴这一桌,正想再打听些高芙蓉的情况,却一眼就发现了白薇旁边的那个女子。
她还是那样孤傲,即使旁边有再多的漂亮女子还是难掩身上散发的光芒,而且,神情里多了些从容,少了以前的那种忧郁,比之前更有女人味了,那么俗气的大红颜色穿在她身上只是漂亮。
因为宴会是按照云琴的意思,是中西餐结合,也有五粮液,也有白兰地之类,杜明手里原本是端着一杯法国干红,预备敬酒的,不知怎么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其实高芙蓉也已经认出了杜明,本来想打招呼,但看到他那痴迷的眼神盯着自己。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怕别人看出什么,正想着怎么避开呢,那边杯子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高芙蓉赶紧扭过脸,小声对白薇说,“我头有点疼,你带我去客房休息一下!”
白薇点点头,但白若林刚剥好了一个苏州蟹递过来,她对高芙蓉歉意地笑笑,接过来沾了些姜醋汁,吃完又拿纸巾擦了擦嘴巴,这才准备站起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杜明已经走过来了。
当然大庭广众之下,他是不能做什么逾越的举动的,但只是走过来拉住芙蓉的胳膊,已经足够了。
杜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先伸出手,芙蓉也只得伸出手,二人礼貌的握手,仿佛初次相见。
假如杜明的脸上不是那样狂喜,而芙蓉的神情又不是那么尴尬的话。
“芙蓉,我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是你!”杜明不自觉手上用了力,且抓着高芙蓉不放。
高芙蓉原本对杜明虽没有男女之情,但还算有好感,且在法国的时候,有些事情杜明也没少帮忙,不好太拂了他的面子,但怎么也挣不月兑自己的手,就有些气恼,面色也微微红了。
她忽然想起白薇昨天说的话,有什么事情都替她挡着,但此刻白薇依然在吃螃蟹,六七月份螃蟹原本不多,且不够肥美,但宋金枝是托了人亲自从乡下买的,再空运过来,味道很是正宗,白若林便像个大人宠小孩,怕她吃不到,连剥了两个给她。
云琴也大口地喝着葡萄酒,但却是一直昂着头,一直盯着高芙蓉看,眼底全是嘲讽。
高芙蓉心里有气,却也知道今天是上官云的寿宴,不能太张扬了,只得心里忍着,假意道,“杜明,咱们好久没见面了,你过来一起做。好好叙叙旧如何?”
杜明自然是喜不自胜,就松开了高芙蓉,正好旁边有个空位子,他便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
高芙蓉揉揉被弄疼的右手,松了一口气,但看到紧挨着自己做的杜明,又兀自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真是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看见自己怎么还这样?
杜明好像是怕她立马消失似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话,说的也无非都是些同学的情况。不过,看高芙蓉见到老同学也美一副冷淡,连招呼都不打的样子,杜明说这些,她也不会感半点兴趣。
上官云此时正和宋金枝一起应付南京政府的一些官员,却也注意到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与高芙蓉热情地握了手,之后还坐在她旁边亲密地交谈。
看样子二人早就认识,而且交情还不一般,但是芙蓉以前明明说过从未交过男朋友的呀。
上官云的脸色沉了下来,一下子就想起来,他和芙蓉第一次时,芙蓉并没有落红。虽然不至于为此给芙蓉脸色看,但他也暗中打探过。确实是洁身自好。
而芙蓉当时梨花带雨的解释,她看过一些医学常识,说处子第一夜不落红的情况也是有的。
宋金枝同那些太太们周旋了半天,有些累了,而自己的丈夫虽然就站在旁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更别说有个笑脸了,她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就借口不舒服上了楼。
宋金枝一走,上官云就来到了女儿这一桌,云琴不冷不淡地端给他一杯酒。白若林却是赶紧站起来,恭敬地说了些贺寿的吉利话,白薇也附和着说了几句,上官云看到外甥女夫妇才高兴起来,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还拍了拍白若林的肩头。之后便向高芙蓉走去。
他当然已经认出来了,那个英俊的青年其实就是自己老朋友杜志的儿子杜明,这个发现让他稍稍心安,又想起来好像杜志是把儿子送到过国外几年,也许和芙蓉是同学?
杜明赶紧站起来,说了些客套的话。
上官云点头,问,“你父亲怎么没来?”
杜明恭敬地答,“家父去杭州收货了,再有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上官云听完回答没再说话,而是直接把眼光放在了高芙蓉身上。
云琴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因席面上还有别人,白薇赶紧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介绍,“这位是流云警署高副局长的女儿高芙蓉小姐,我们都从流云来,在路上碰到了,交谈后才知道原来他父亲是我舅舅的老部下,老朋友,所以舅舅过生日,高小姐也过来了,算是替高局长来。”
芙蓉妩媚地笑了笑,眼睛朝上官云闪个不停,又轻轻端起一杯酒,笑吟吟道,“祝上官局长永葆年轻!”
上官云看着她,恨不得立马把她拉入怀中。
然而众人面前,他只能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云琴不想让父亲在这里耽误太多,硬拉着上官云去了别的席面。
高芙蓉的目光追随了一会儿,脸色有些不高兴。
但杜明并没有发现,仍是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云琴使出浑身解数跟在父亲身边,始终让其再靠近高芙蓉。甚至把信教的男友埃尔森介绍给上官云。
埃尔森为人极其热情,虽然中文讲得不怎么样,但特能说。上官云有可能是他未来的岳父,所以他的话就更多了。
夜色渐深,满堂的宾客都逐渐走掉了,高芙蓉心不在焉地听着杜明的话,一面不停地朝上官云那边儿张望着。
宋金枝在楼上小憩了一会儿,脸色好多了,又重新换了一件石青色的衣服,显得素净了好多。
高芙蓉看她也下来了,不知怎么地心里不舒服起来,就想回去了,这也正中杜明的下怀,高声道,“我送你回去!”
高芙蓉板了脸,道,“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即可!”以前的时候只要她一不高兴,杜明就会很识趣地走远。
高芙蓉说到做到,竟站起身就走了,因走得快,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杜明脸红脑胀地坐回到椅子上,眼睛呆呆地看着芙蓉远去的背影。
白若林虽一直沉默着,也看出了些门道,道,“杜老弟还是年轻啊,这种时候,你应该追过去!”
杜明脸上露出醒悟般的表情,一阵风跑出去了。
高芙蓉快步走到公馆外面,回头看看杜明并没有跟过来,就赶紧招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她心情郁闷地坐在车上,觉得自己有点像落败而逃。
这种滋味她可不喜欢,但若现在折回去,更不合适。
因在席面上没顾上吃什么东西,她有些饿了,看到路边有个干净的惨店,卖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就让老板做了两份带走。
这就耽误了一点时间,恰好可以让杜明赶上她。
但杜明不是坐的黄包车,而是开得自家的汽车,所以虽然是紧紧跟在黄包车的后面,高芙蓉却并没有发现。
杜明看着高芙蓉在夜色中小心地提着两份餐盒,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在法国的时候她有次替他买早点的事情。
因为是唯一的一次,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黄包车越走越远,竟然进了云霞路。
杜明暗暗奇怪,明明那个白薇说过高芙蓉是同她一样,不过是在南京玩上几天就回去了,这云霞路附近可没有什么饭店。
疑惑间,前面的黄包车已经停下了,高芙蓉下来付了帐,便径直往一栋公寓楼走了。
杜明把车子停了,自己下车抬头望着,果然,没用了多久,十一楼的灯亮了。
她怎么会住在这里?杜明心里有万般猜测。
这个云霞路,是有很多正经人家和外国人住在这里,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年青漂亮的女子住在这里做寓公,大多都是富贵人家养的外室。
杜明从车里拿出一包烟,一口气吸了四五支才觉得平顺了,又犹豫了半天,才进了公寓,乘上电梯,按了十一楼。
高芙蓉听见门响,还以为是上官云来了,便兴冲冲地开门。
门外却站着阴魂不散的杜明。
高芙蓉一下子收了笑容,也不耐烦讲话,要把门关上。
杜明先一步进来,先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屋子里挺冷清的,似乎没有别人,但她刚才那样子,又分明是在等什么人。
高芙蓉冷冷地开了口,“怎么,杜科长这么晚了过来,是要私查民宅吗?”。
杜明被她的态度弄得心里很难受,尴尬地笑笑,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很不安全!”
高芙蓉冷笑了一声,“杜明,我本来不想说,但是你今天又是跟踪又是盘问的,我真的不需要你这样的关心,以前咱们是有些交情,但也只是普通朋友,还请杜科长下次不要不请自来了!”
杜明的脸上一阵灰暗,一言不发。
这时候佣人忽然倒了一盏热的茶来,也是逐客出门的意思。
杜明端起来却不喝,趁着高芙蓉与那女佣使眼色,把滚滚的一盏茶全倒在自己右手上了,因佣人用的是刚烧好的开水,他的右手背立马被烫红了,中间还起了个水泡。
高芙蓉扭回脸就看到了这一幕,毕竟心里不是真讨厌杜明,连忙进屋找獾油,然后亲自给杜明擦上。
杜明嘿嘿笑起来。
高芙蓉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杜明又是年轻英俊,对自己如此痴迷,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其实是有点儿甜蜜,又有点得骄傲的。
“一盏茶都这么不小心,亏你还在警署工作!“高芙蓉替他擦了獾油,不好立马撵他走,就讥讽道。
杜明并不以为然,厨房的门开着,他看到还有一份鸭血汤收在桌子上,便问,“不好意思,芙蓉我饿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在上官家的宴会上,他净跟自己说话了,自然没吃什么,不饿才怪!高芙蓉心里有些不情愿,那一份她是给上官云留的。
佣人看到她对待杜明还算客气,就抢着答道,“小姐,我把那份鸭血汤给杜先生端上来?”
高芙蓉只得点了点头。
杜明大口地吃着鸭血汤,连连说好吃。
高芙蓉暗觉好笑,心想吃完了就打发他走。
谁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鸭血汤还没吃完,门铃又响了。
杜明手里的筷子放下了,却还是并不敢看高芙蓉。
高芙蓉的脸色变了又变,门铃却是顽固地响个不停。
杜明耐不住了,本来就没什么吗,她怎么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起身就去开门,高芙蓉也并没去阻止。
上官云一脸的,本想一看门就把高芙蓉揽入怀中的,没想到开门的竟是杜明。
而杜明显然也愣了,怎么会是上官叔叔呢?
二人谁也没说话,彼此也无一丝笑容地前后进来。
杜明看着高芙蓉的眼光变了。
上官云看着高芙蓉那一脸心虚的表情,再看看桌子上两个吃空的点心碗,心里更是又气又怒。
芙蓉脸上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上官云却还是冷着脸,昂首坐下来,佣人赶紧倒了一盏茶来。
杜明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他走后,上官云才冷冷地问,“这么晚了他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高芙蓉的泪都要下来了,低着头解释,“我和杜明在法国是同学,好几年没见了,所以才叙叙旧。”
上官云盯着她,眼睛里要冒出火来,再次逼问,“仅仅是叙叙旧?那在宴会上还不够,还要领回家里来?”
高芙蓉听他一副不信任自己的样子,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过了半响,上官云还是沉默者。
高芙蓉以为他想开了,便走过去,小猫样卧到他的怀里。
谁知上官云似乎就等着这一刻,粗鲁地就把她身上的旗袍撕开了,接着撕开了里面的衣服,不一会儿高芙蓉就不着一丝了。
上官云甚至等不及把她抱到卧室里,只随便放在客厅光滑的木地板上,就没有任何前奏地要了她。
高芙蓉再一次体会到了尖利的刀子在体内来来回回的滋味。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她心甘情愿的,这一次是被迫的。
到最后上官云也不管她,自己飞快地穿了衣服就走了。
高芙蓉躺在地上哭了很长时间。
佣人其实早听见动静,也偷偷目睹了全过程。
心里就不大尊重看起来挺文气的高小姐了。
高芙蓉没有办法,这个样子也羞于喊佣人帮忙。
她本来就肚子疼,浑身关节酸疼,再加上哭了很久泄了元气,只得又在地上歇息了一阵,才穿上破裂的旗袍走进卧室。
上官云一个人走在午夜的云霞路上。
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做法,更后悔离开了公寓。
芙蓉不是那样的人,分明是杜明死缠着她不放,而两人又有些交情,她不愿撕破脸面罢了。
杜明躲在汽车里一支一支地吸烟,差不多一包烟完全洗掉了,才看见上官云从公寓里走下来。
他心里略略好受些。
也许芙蓉只是一时糊涂。
只要她在,他就有的是时间。
而上官云,他厌恶地看了看外面,其实夜里黑漆漆地,早看不到什么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外面传上官云与太太很是恩爱,家里没有姨太太,外面也没有人,看来,是大大的假话了。
杜明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嘿嘿笑起来,把后面的车座放平躺上去。
第二天一大早,芙蓉被门铃声吵醒,她心里想一定是上官云,但却没有那个心情了。
女佣见她半天没动静,便过去开了。
是杜明,手里提着热腾腾的小馄饨和刚出炉的蛋饼,笑着说,“给高小姐送早点的!”
女佣眼尖,一眼看出是双人份,忙不迭地接过来,又让他进来。
杜明却不进来,笑笑走了。
高芙蓉在里面已经听到了,心里暖暖的,想起来在法国的日子,杜明也是这样天天给她买早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