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小伶派翠香去给柳双雨送钱,却不料翠香最终失望而回。原来,那柳双雨也不知走了什么岔路,翠香左赶右赶,硬是连个衣裳角也没追见。商小伶翘首期待了半天,最终等来这样一个结果,她再如何心忧柳小官人的前程,也已是无可奈何,只得领着丫环从速赶了回去,主动上翠香楼找老鸨儿自领了一顿鞭打。至于那柳小官人没收到小姐赠的银钱,后来真出了变故,此是后话,要一一表来。
且说那柳双雨柳小官人,自别了二娘后,心中负了气,仗着一股怒火径直往南走,倒也走出了许多路。只是他不惯出门,现下又头脑发昏,不免走路左弯右叉,早离了原本要走的官道,一路莽莽撞撞,就此与翠香错过。
没有出过门的人,哪里能想象得出这羁旅奔波之苦?好在柳小官人心中有事,走路时就像胸腔中始终燃着一团火,那些旅途的劳顿辛苦,他反倒不复在意。他一路走一路想,一忽儿怒鸨儿无情,一忽儿怨姐儿无义。他对那商小伶由爱转恨,每次想起,都恨不得咬碎钢牙,但要他彻底将她忘掉,心却又如被刀割了般难受。他眷念那姐儿的温柔体贴,慧黠风liu,心中只是不舍,有时也会宽慰自己几句,说那姐儿未必对自己没有一点情义;但又想到自己这次在京城花天酒地,将父亲留下的数万银两都挥霍一空,扔在了那秦楼楚院里,念及父亲严厉,此事断不会善了,回家后怕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一想到这些,柳小官人的脚先自发软了,挨挪着不愿这就马上回到家去。他这样将就磨蹭了几日,最终也觉得不是办法,想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如何学得那些绿林豪客闯荡江湖?要是就这么挨着不回家,又怎堪一副书生身子日日餐风宿雨?又怎么在这莽莽江湖存活下去?再说,他本身所带银两就不多,这样的日子怕没得多久挨了。
栉风沐雨走了许久,这一天他来到了一个名叫常熟的镇子,眼见手中有限的几百文银钱随时会花光,就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暂时投店住了下来。
在常熟盘桓了数日,柳双雨渐渐黔驴技穷。他自小在蜜罐中长大,除了吟诗作赋弹琴弈棋这些玩乐之术,从没有一点谋生的本领。这边虽不是荒郊野壤,但也不是什么富庶繁华的所在,不像他在京城时可以想点别的办法厮混。
这日正午,柳双雨拿出最后两文银钱买了两个包子,外加包子铺老板奉送的一碗豆汁,边吃边坐在临街的店铺里发呆。此时此刻,这包子远比他平生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他舍不得一下子吃光,用手指撕下一点点包子皮和菜馅,又一点点放入口中咀嚼。想到吃过了这两口包子,怕是今日再没有粒米下肚,他就内心纠结,吃得更加慢了。此刻要是哪个有心人旁观,定会觉得他这哪里是在吃包子,分明是在吃那顿断头饭,他这不是吃饭,分明是在自怜自伤。
就在柳小官人捧着两个包子自怜自伤之际,一阵浓浓的肉香突然钻入了他的鼻孔。他大力嗅了一下,顺着香气的方向转头望去,只见那香气就是从离他不远的一个桌子上传来的,更稀奇的是,那守着一桌子喷香的酒菜大吃特喝的,偏偏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那老道人一身常见的道士打扮,不过身上比一般的道士收拾得要分外齐整些。他身形略显消瘦,发须雪白,看上去慈眉善目,满脸笑眯眯的,又处处透着些神秘。柳小官人看过去时,老道人正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抓着一只鸡腿,在那儿美滋滋地享用。那老道吃着吃着,似乎感觉到了柳双雨的目光,他先举起酒壶对柳双雨示意,接着微微一笑,算跟他打下招呼。
在柳双雨眼中,这老道除了喝酒吃肉的样子不像个出家人的体面,单就外表来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传说中才有的神仙中人。只是不知怎的,柳双雨看着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惧意,那是一种几乎动物在面对危险时才有的直觉。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后脖子上突然冒出了那么一丝凉意,让他对眼前的老道起了些防备之心。
那老道却似乎对此毫未觉察,他见柳双雨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就再次微笑了一下,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柳双雨迟疑了片刻,但自思自己身无长物,仅有的两文钱今天也花光了,现在不怕偷不怕抢,对这么一个老道,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于是他略加踌躇就大大方方走了过去,来到老道桌子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柳双雨坐下后,也不再去想那老道是否有什么古怪,他未经对方邀请,也不好去端对方的酒杯来说些祝酒词,只好学路途中所见的江湖人拱手说道:
“仙长,请了。”
那老道手捋颔下长髯,似是对他的谈吐风仪甚为嘉许。他也不多话,随手拿出餐桌上一副多余的杯筷,放到了柳双雨面前,接着不缓不急地说道:
“小施主一个人吃饭孤单,可愿与贫道共享人间美味?”
柳双雨见他出词体贴新奇,心中的疑虑逐渐消去,对这道士转多了一份好感,于是谦声说道:
“多谢仙长抬爱。只是小生囊中羞愧,断不敢叨扰仙长,让仙长破费。”
“呵呵,”那仙长轻笑两声,捋须说道,“看小施主丰神俊雅,又怎有这世俗的说法?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得之不足喜,弃之不足惜,些许饭菜又算得什么?”
他顿了顿,四围扫视了一下,见无人注意他们,便洒然说道:
“贫道视钱财如粪土,并非什么空话大话,实在是我辈中人,要得些金银,实在再简单不过。”
柳双雨见他口气甚大,实在看不出他的底细,也不知怎样接话,只好拿起刚才道士递过来的一双筷子,在手中捻来捻去。
老道士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也不介意,而是凑上前去,对柳双雨低声说道:“也罢,贫道今天就请小施主看看仙家手段,方知我辈从不虚言。”
说完,老道士吩咐店小二给拿过一只鸡蛋,挥手示意小二离去后,他微微一笑,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将鸡蛋竖立夹住,右手很隐蔽地做出了一个玄奥莫测的手印,接着就向左手的鸡蛋点去。
柳双雨还没想清这道士到底要弄些什么玄虚,只觉眼前有微微的光芒一闪,再去看那道士手中,哪里还有什么鸡蛋?老道手中的鸡蛋早已化作了一个椭圆形的银坨,沉甸甸坠在了自己的手中!
柳双雨根本没看清老道是如何点鸡蛋成金的,更不知道那个化作银坨的鸡蛋又是怎样突然从道士手中跑到了自己手中,这下真是吃惊不小。他哪里见过这样戏法,将银坨交还到道士手中后,只知坐在那里张口结舌,让人好笑不已。
“仙长,仙长莫非是个变戏法的?”柳双雨口中吃吃问道。
“呵呵,这不是戏法。我辈修的是仙术,又怎是那些俗人们的障眼法得比。”老道得意一笑。
仙术?柳双雨还是第一次见到世间居然还真有这样神奇的本领,欲待说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但眼前的情景是他亲眼所见,掐掐自己的腿,真个生疼,又不由他不信。他一时间精神有些恍惚,半天才明白过味儿来,心中又是一惊:难道这世间真有所谓的仙术仙人?这莫非是一个天大的机缘,我刚才有否对这道士怠惰?
那老道见柳双雨吃惊的样子,显然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见所谋有了眉目,本性立刻无法掩露,忍不住阴阴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猾和凶狠。只是那柳双雨一直沉浸在这一番震惊之中,对道士的表情丝毫没有察觉。那道士刚已觉出自己的失态,不过现在见柳双雨这个样子,显然心中更为满意。
老道人显露一手仙术后,再不肯露出什么玄虚,只是对柳双雨殷勤劝菜劝酒,那样子分明像是两个旧识在他乡重逢,彼此丝毫不用见外。
柳双雨本身就不是个心机很多的人,他前一刻还愁吃愁喝,现在见有人这么豪爽请客,先就喜不自胜,接着又见这道士深不可测,仿佛神仙中人,更是庆幸自己今天走了狗屎运,得遇贵人。他心中反复酬神:这莫非是老天爷特意眷顾,将这样一个老神仙在危难之中送给自己不成?若是自己能拜这仙长为师,也学得那仙术的一点皮毛,不用会那什么腾云驾雾,就只将那“点鸡蛋成金”之术学上一学,又何至于为囊中无钱发愁?自己大可以买上几箩筐鸡蛋,逐一点去,回家后给父亲交代那亏空过的数万两白银,岂不是措手可得?自己从今也不用再怕受那秦楼楚馆中老鸨儿的闲气,任她如何需索无度,我又有何惧哉?柳双雨想到这里,不由越吃越高兴,乃至眉飞色舞起来。
那道士饭量很大,再加上柳双雨也是个肚中久旷的饿鬼,这两个并作一对,将桌上的饭菜很快吃个精光。老道看柳双雨似乎并未尽意,也毫不吝啬,举手叫过店小二,让又添置了些酒饭,一大盘熟牛肉,三小盘清炒小菜,配上一碗青菜鸡蛋汤,又凑成一桌四菜一汤,两个人再次吃了起来。
约略又过了一个时辰,柳双雨终于酒足饭饱,在连续打过多个饱嗝后,他伸了伸懒腰,擦了擦嘴唇,摇头向老道示意已经饱了,不用再吃。老道见状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喊来店小二结账。在这样的小镇野店,一顿饭菜花不了几个钱,老道也不用刚才那个扎眼的银坨,而是随手从腰中模出几个沉甸甸的新铸的银钱,扔给小二结账。
结账后,两个人从店中步行而出,老道拱手与柳双雨作别:
“今天贫道有小施主作陪,吃喝甚为尽兴。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缘尽于此,还是就此别过,各奔前程。”
说完,老道一甩长长的袍袖,就要潇洒离开。柳双雨也不知道是一时福上心灵,还是一时鬼迷心窍,他见那老道转眼就要飘然而去,立时急了,也不顾是否唐突,紧走几步追上前去,扯住了道士的衣襟不放。
“怎么,小施主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拉住贫道作甚?”老道故作诧异。
柳双雨见老道对他并未着恼,不由喜不自禁,就那样两手抓住道士的衣襟,扑通跪在地上,大声喊道:
“弟子柳双雨命运多舛,今日有缘得遇仙长,望能蒙仙长不弃,收双雨做个徒儿,好提拔双雨早日得月兑苦海!双雨愿与仙长平日里做些打扫,只要道长能留双雨在身边,双雨会任劳任怨。”
那道士也不俯身去拉他,只用两只手掌轻轻虚托,柳双雨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老道士双目如电,对着柳双雨又上下打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
“真是金玉美质!贫道此番能收你为徒儿,也是个天大的缘分。你对老道很是有用哩!”
柳双雨闻言大喜,又怦怦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算是行足了拜师之礼。那老道大剌剌站在那里接受他的跪拜,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狠鸷,神情颇为得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刚接到作品审核通过的站内短信,非常开心。多谢起点网的编辑大大,小妹这厢有礼了。还望各位读者多多支持小妹新书,谢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