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和北秦势均力敌,划江而治。只要不是战时,天下基本上算是安定。南北两国已经停战一二年,除了部分边界仍有纷争,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和平状态。叶曼这次出走,并没有目标,然久居南方,对北方的风光甚是仰慕,这一路便是往北边去了。
那雇佣的马车夫送了她三日,到了洛阳北边的一个叫落马的小镇,便要返家,说什么也不肯再走远。叶曼无法,只得自己寻思着在落马镇先找个落脚点,再另雇一辆马车。
先找了落马镇最好客栈定了间上房,叶曼便出去找成衣坊买几套换洗的衣物。哪知等到她买齐了想要的东西回来,发现自己客房的钥匙却打不开房间的门锁。
叶曼有些恼火地下去找客栈伙计质问,那伙计却是笑着赔礼道:“对不住这位小姐,今日店里来了位贵客,这间房正巧被那位客人看中,所以出了双倍的价格要了。小的会给小姐再换一个房间,虽不如这间房,但保证整洁舒适……”
叶曼久居京都,一向养尊处优的她,何曾遭遇过这种待遇,她万料不到世上竟还有如此无耻之事,当即勃然大怒,只揪了那店小二的衣领,上楼去找那占自己房间的房客讲理去。
那客栈伙计想是也从来未曾见过这样小姐,当即吓得呆了,待得回神过来,只是一味地讨饶。叶曼将他揪到房门前,令他开门,那伙计还没有动手,房门便从里开了。
却是一位手拿折扇,身穿宝蓝色绸缎衣衫的贵胄少年。见到气势汹汹的叶曼和结着一脸苦瓜的店伙计,这位始作俑者一脸茫然愕然道:“出了什么事了?”
入眼的人却很是眼熟。叶曼仔细想了下,才记得这人自己曾见过的。
那日太傅家给国公府下聘礼时,自己在路边见过的那位穿着湖蓝衫子的公子。他乡遇故人,叶曼的气焰一下子小了许多。“君子不夺人之爱……这房间,是我的!”
“哦……”似乎是对自己的夺人所爱有所觉悟,贵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这件客房是整个客栈最大的,也是我最满意的,是以才出高价要了过来。如果冲撞了小姐,真是万分过意不去……”话虽这么说,但他却似乎并没有让出来的打算。只瞧着叶曼看了半日,方才道:“这位小姐好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叶曼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对他的一点好感顿时消失殆尽。她横眉冷目地哼了一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们未曾见过!”
“不对,我想是见过的!即使没见过,这声音神态也是极为熟悉的!”贵胄少年仍旧是坚持思索着道。半晌,才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对啦!”
叶曼以为他想起了那天在街头的事,正不以为然地等待着他的结果,却听他惊讶地道:“你跟我以前的一个侍妾长得真像……”贵胄少年轻摇着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曼,目光竟似是有些痴了。“肤若美瓷,唇若樱花,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亭亭玉立,杨柳细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你是成心的!竟敢戏弄本小姐?”饶是叶曼再未经人事,也知道自己被调戏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对她说话的人。只怒不可谒道:“你这个无耻之徒,快还我房间!”
“夺了小姐所爱,在下也是过意不去。然而房间在下出了高价要下,况且行李已经全数搬入进来,再搬出去委实不方便。”仍旧是彬彬有礼的样子,然而此刻叶曼不再像那日在街头般认为他风度翩翩了,相反,她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自然,以叶曼的脾气,她也很快地付诸于行动。只随便出了一手,她就揪住了那贵胄少年的衣领,然而正要一拳对着他高挺的英俊鼻梁揍下去,却从侧面陡然伸出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抓住她手的是一个灰衣的中年男人,长相有些阴柔,然而态度却显然比那贵胄少年要好得多。“女孩儿家,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那样不好……很不好!”
“我说张延,亏得你回来得及时,否则我这回可惨了……”差点被打的贵胄少年倒是仍旧不急不躁,反而是更有兴趣般地盯住了她,笑眯眯道:“没想到小姐身手如此厉害。其实,刚才在下的话并没有说完……既然小姐如此执著于这个房间,而在下又不愿意搬走,那么不如这间客房我们一人一半。这个提议,你看怎么样?”
“无耻之徒!”叶曼的手腕被那灰衣中年人按住,只一脸怒气冲冲地盯住他。屡次被他调戏,让叶曼气得半死。但是此刻眼前这个灰衣中年男人显然是个会家子,功夫不低,自己打不过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叶曼收了手道:“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她卸了自己手上的力道,立刻便感觉那中年男人施加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只是手腕有些生疼,让她心中暗骇。这灰衣中年人,看来委实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如果自己要教训那个轻薄的无耻之徒,定得想办法避开他才是。
她转身下楼,临走时仍不忘狠狠地剜了那贵胄少年一眼。心里只是觉得可恨可气,暗道:“等着吧!我反正无事,这一路只跟着他,总寻到机会教训他!”
叶曼本身也并非是睚眦必报之人,然而第一次出远门,屡次三番遭人调戏,这番遭遇她以前何曾遇到过?只觉这人甚是可恶,自己尚且被他戏弄,如若是其他弱女子,免不了要被他欺凌了。这又激发了她的些许侠义,只想替民(主要是自己)除害一番。
然而她想的却是太简单。她跟了他们三日,见他们一路往北方去,一直到了黄河边上,她却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只是她素来的大小姐做派,五十两白银,还未到黄河边上,便已经花得所剩无几。
到了黄河渡口上,贵胄少年主仆租了一只乌篷小船。而叶曼所剩的银两,却连一只简陋的渡船也租不起。
眼看着那主仆二人一头钻进乌篷船,叶曼紧握着拳头,气得牙齿痒痒。再跟下去,也不现实了。可是跟了那么久,如今放弃,却让叶曼心有不甘。就在她一心的郁闷无法宣泄时,却又见到那灰衣的中年男人又一头从乌篷船里钻了出来。
警惕地四周看了看,那灰衣男人离开了渡口码头,向镇上走去。
叶曼大喜过望。想必那灰衣男人是去镇上采买些补给去了,这是她最后的一个机会。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她想也没想,一头钻进了乌篷船。
乌篷小船内部,也并不如小船外部那么不起眼。活动的船篷移开后,两边用“船沿板”扣在固定的船篷上,就形成船窗,船窗上挂着白色的窗帘,黑白相映,更显雅致。
此刻船舱窗帘后的放着一方檀香木的小几,几上既有时令瓜果,也有佳肴美酒。穿着玉色绸缎衣衫的少年坐在几前,以手中折扇挑开半个窗帘,眯着眼睛向湖面上眺望。
他的长相是极为英俊,然而面色过于白皙,又因表情温和,让人只觉他阴柔怯弱,始终缺乏男子应有的英气。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只可惜我却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少年眉间微有轻愁,突然叹了口气,却是展眉笑道:“我知道,你来了!”
叶曼一惊,那少年回头,正对上她一对略有惊慌的眼睛。少年却并不意外,挥开折扇,左右看了一下,像是闲话家常:“这儿风光是极好,比起南方,这里倒有些北方的风貌了。不过我听说,看惯了南方湖水的安静秀丽,是难以想象北方那些湖的辽远和壮阔。平素里看诗书上说,南方山水固然是大家闺秀,然终究是小家子气。不过北方山水我没见过……”
此刻的少年满脸的文人斯文之气,本来一心想来教训他的叶曼,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下手了。于是只低了头下去,咬牙默然不语。
那少年仍是温文软语:“我打小儿在南方长大,不过我认识一位北方的将领,曾听他讲述过北方那些情景,真是令人无限向往。我也曾听军中有人唱《塞下曲》,说道真是北方风光。”说着他吟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他兀自入胜,叶曼却不屑一顾,她一直噤声,此刻禁不住嗤声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这诗上写得好,然遗憾的是,这些风光你却是从来未曾见过……当真见到了,未必就如此向往了!”
少年含笑点头,整了整衣衫,摇起折扇,正待再说下去,突然听得船舱外似是有人急促的说话声,当即皱眉道:“外面是谁在那里?是不是张延回来了?”
他这一开口喝问,外面的说话声突然停止,立时变得寂静无声了。叶曼心觉有些不对劲,只探手揭开乌篷船的帘子,向外只探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外面的渡口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南唐官兵。
叶曼下意识地“呀”了一声,暗道为何爹爹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不过转瞬却又狐疑,如果是爹爹找她的话,断不会出动如此多的官兵。她盯紧了那少年。
那少年抬手拉开半边帘子,看到外面层层包围的南唐官兵,眉头紧蹙。看了看叶曼,再看了看自己,却是耸肩苦笑道:“你不该这个时候跟来!”